孝廉问鲍太太:“使得么?”鲍母道:“使不得。原是相公出名,只在契内申说明亮就不妨了。”孝廉道:“太太高见极是。”即浼舅子与襟丈到李家,一说便允,刻日立契成交。交银之后,李姓迁去,拆墙打通,合成一宅,原将来关锁好了。一切妆奁什物,孝廉亦略置备,只待完婚。
新年忽过,上元又届。孝廉到舅子家赴宴,座无外客,大家议论鲍母、赛儿奇异之处,多饮了几杯。夜深回来,路上踹着滑冰,重跌了一交,昏晕于地。跟随的人忙扶起来,甚是痛楚,只得借乘轿子,雇人抬回家内。孝廉呻吟不绝。
赛儿心慌道:“那得个好医生?”家人道:“前者州上的医生,看过老奶奶的,如今在县里。”赛儿就令去请来。医生诊了脉,说是跌挫了腰,风痰上涌,医得好也是残疾,只恐不能。用些定痛祛痰之剂,如石投水,绝无效验。医生说宜静养,竟自告去。赛儿叩问鲍母,鲍母道:“令尊大限,在本月二十八日亥时。”赛儿道:“母亲殁时,我尚未弥月,不知不觉到也过了。今侍父亲膝下十五年,一旦抛离,如何能过?”跪在鲍母面前,哀泣求救父亲。鲍母道:“天数已定,若有可救,何待儿言?今唯料理后事为上。”赛儿乘众亲来问病时,遂将银二百两付与母舅,说要办口桫木寿器冲喜。
二十五日清晨,孝廉与鲍母、赛儿说道:“我昨夜梦见半空有人叫我名字,说上帝命尔为济南府城隍。”鲍母道:“相公一生清廉贞直,帝命为神,自然之理。”赛儿跪下道:“孩儿有个主意,要求父亲听从。伯伯家三弟恩哥,气宇清秀,可立为嗣。”孝廉道:“我家业无多,立之反为不美。”赛儿道:“孩儿是个女身,不能延续宗祧,日后何人拜扫坟墓?”鲍母道:“姑娘大有道理。”孝廉方允了。片刻之间,早巳请到三党众亲。
孝廉向堂兄道:“是我女儿主意,要承继三侄恩哥为嗣,故此请来商议。”堂兄说:“这是要我弟心上定的。”赛儿接口道:“伯伯尚未明白,这原是我劝爹爹立嗣,所以表明孩儿之意,是言日后决没有争端的。凡父亲所有的家产器皿,悉归恩弟,赛儿是厘毫不要的,但请放心。”姚姨夫道:“这就不必再议,取纸笔来写就是了。”于是伯伯写了出继文书,姚姨夫代孝廉写了付产券约。母舅看了说:“丧中有费,也须预定。”赛儿道:“丧葬诸费,总应是我独任,不必再议。”那伯伯见赛儿如此阔大,只得勉应道:“如今已办的不必说,后有所费,理应在内除出。”赛儿道:“再不必说,速请三弟过来,相依几日,就好交割产业。”众亲戚咸服赛儿度量。
至明日,伯伯亲送恩哥到来,拜了嗣父,令nai子跟随住下,定名为念祖。赛儿把林家送来绸缎,拣好的为父亲制造送终之手,分付家人,不许在相公处说。二十八日,孝廉对赛儿道:“你是个女子,衣不解带伏侍我半月,心甚不安。
今日要当永诀了。孩儿是个女英豪,凡事不须我分付,只是丧事要从俭,不必过于悲哀。我昨夜梦见多少衙役来接我上任,我与孩儿只有半日相依了。”说罢,执了赛儿的手,悲咽不已。赛儿恐伤动父亲,含泪宽慰。鲍母道:“相公宜于午刻沐浴身体,另换新鲜衣冠,姑娘皆已整备停当了。”孝廉道:“我此身觉有千钧之重。如何能勾洗澡?”赛儿道:“放着孩儿,难道不与爹爹洗沐么?”孝廉道:“吾儿孝心可谓至极,但是个女孩儿,为父的岂可赤身裸体,累你伏侍?”
赛儿道:“生身父母,说那里话?”即命摆好澡盆,满贮香汤,同老婢进房,掩上房门,扶下床来,遍身洗净,更换了衣服冠履。孝廉背倚重褥而坐,命呼恩哥进房,分付道:“吾儿须用心读书。若能显耀祖宗,也不枉承继你一常”又请鲍母致谢道:“我女儿受太太鞠育之恩,过于山海,孩儿你须报答。”赛儿道:“儿终身仰赖太太,何能报答?”孝廉道:“我来生报罢。”随令赛儿取净水漱口,乃问鲍母道:“孩儿将来是怎么样的?我今将去世,太太不妨略示一语,我到黄泉与老妻说说,也司安心。”鲍母沉吟道:“看来是位女主。”孝廉道:“林公子呢?”鲍母道:“这个不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