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书自然要叙出张总兵与吕军师交战的事情了,不意开场又是别出。只因吕军师兵进莱州,唐月君自回卸石寨去,其间尚有一出绝好看的戏文,从中串插过下,试听道来。
那卸石寨中,有座特起的峰峦,名曰九仙台,其高百仞。
月君因其虚有台名,竟在峰头之上,创起一座层台,不啻空中楼阁。落成之日,月君与鲍、曼二师登其上曰:“此可请刹魔公主一会,日后有事烦他,省得临渴掘井。但我未知魔教本末,乞曼师指示一二,方好周旋应对。”曼师道:“这是月君与我教争光了!甥女刹魔公主,计生下三千五百五十四年矣,誓不匹偶,还是处子。说他的道行神通,虽释迦、老子,也不能胜,所以魔教日王一日。当时释道二门轮回的,皆为帝为王,历世久远。其魔道出世的,虽称帝称王,非草莽凶逆,即篡窃奸雄,多招杀报。自刹魔主掌教之后,凡转轮帝王者,几压在二教之上。向称为儒释道者,今当称作魔释道矣。”月君笑道:“我已领会得,但请速去速来。”
于是曼尼驾祥云飞至须弥山北,早见青黑气中,重重叠叠,尽是紫金殿阁,碧玉楼台,玳瑁为瓦,珍珠为幕,奇瑰闳丽,不可名状。遂敛云光,来诣阙下。有数十魔女,皆头挽肉髻,两鬓青丝直垂至足,衣销金窄袖之袍,外罩五色挑绣百花比甲,一个个面似桃花。有认得曼尼的,飞报与刹魔公主。公主出迎,见曼尼在宝石砌的盘龙街上,左脚滑了一滑。公主笑说:“姨娘皈了外道,怎的回到家乡,这样立脚不牢?”曼师也笑道:“若滑跌了,好歹赖着甥女医治哩。”
两个便携着手,直至殿后东首峭壁之巅一个玲珑小阁内坐定。阁中有额颜曰“冠清”,是言高出于太清、玉清的意思,原来此阁不由构造,是就着个大石峰巧凿成的。魔主便说:“甥女闻得姨娘扶持那月里嫦娥,与天狼星作对,亦曾洗得耻辱否?”曼师道:“正是。月君常说,枉有几个女仙,恐不济事,若得刹魔圣主肯垂玉手,方为万幸。心中十分爱慕,央浼了我几次,做姨娘的方肯舍得一来哩。”公主道:“我向知嫦娥的容貌,是历劫没有的,如今转了尘世,还是怎样?”
曼师道:“比在月宫时更好。”刹魔道:“一者要看看他的姿态,二要显显我的神通,三也要与姨娘面上好看,自然去的。”
只见几个魔女,都捧着九彩火玉五色水晶盘子,盛着肴馔,送到阁上。请问魔女是恁么姓名?却就是史鉴上所载妲己、褒姒、飞燕、合德、潘淑妃与花蕊夫人之类。这是何故?只因他所修的福分甚大,生前虽极造孽,死后原归魔道,若再出世,仍得为后为妃,只是淫根终不得改的。那盘中肴馔,不过是龙肝、凤髓、豹胎、猩唇诸品。唯酒更为特异,其名曰“若木精华”,又名“扶桑露”,竟在扶桑花房内酿成的。那花朵有椰瓢般大。刹魔主亲取两朵,将指甲轻轻挑开,款款的倾向八宝玻璃盏内,异香发越,透彻琼霄,递将过来。曼师一吸而尽,曰:“较之我所酿百花露又好。”刹魔主笑道:“百花露是樊老妪的古董方,我这扶桑酿是独出意造。甥女要做个开辟造化的主儿,岂肯随人脚跟而走?不是我唐突姨母,为恁么皈依那个苦恼的观音,把自己这样豪奢门庭,却倒撇下?”曼师道:“非也。
彼释氏方借我以争光,非我借彼以生色,犹之乎高刁-盛名之士,为当事者必欲罗而致之座上以为荣耀?岂是那一班干名希誉,求托门墙,希传衣钵,称为弟子门生者比耶?”说罢,皆拊掌大笑。
曼师随起身凭栏一看,东见东胜神洲,南见南赡部洲,山岭如菽,人马如蚁,历历不爽。曼师曰:“咦,彼方争荣辱于弹指之间,正所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也。”且住,这话说得忒大了,且分明些个,方不落看者褒贬。
要知道佛家所谓四天下,总在须弥山之四面。这须弥山就是世界,世界是侧的,只因大到极外,世人道是个平的。那日月原在须弥山上周回旋转,照耀东西南北四个世界,转到东南,则西北是夜;行向西北,则东南是昼,并不是出于东,没于西,从地下、海底回环也。上界在其巅,中界在其腰,下界在山脚之阴。日月不到之处,即阎罗天子所居,种种地狱所在。今世人认做地狱在于地底下,那有这个道理。即所谓四海,也就是须弥山之涧水四面汇注的,如沣水出于终南,镐水出于太乙,济水出于王屋,淮水出于桐柏,五溪发于武山,三峡下自岷山是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