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卫国王宫。
既是属国王者宫宇,王者宫宇就不会有天子皇宫的富丽巍峨。但西卫地处西疆,人口稍稀,地域广辽,房舍屋室以阔朗高廓为主,西卫国王宫更是占地幅远,檐高廊长,殿宇开阔,线条雄壮。所植林木,多是粗干高枝。花草山石,亦不复柔软精巧之态。
西国风光,恁是顽强豪迈。
“你为何会选这个地方?”我凭窗眺够了窗外与江南截然不同的景致,转头问来到身后的秋长风。
他定定看我晌久,启唇一笑:“皇上任命。”
我提了提鼻尖,“如果你不想来,谁的命令你也不会听从。”
“这么了解我?”他扯起我的辫梢,以它来搔我的颌,“这边很好,有铁矿,有马匹。”
……我似乎明白了。
“你确定不接你婆婆进宫陪你?”
我摇首。冯婆婆、小臭冰住到宫外,是他们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小海是为了让自己终能真正解脱的那一刻来临踏进这高墙深院,没有道理也让他们陪着一道受罪。
“我离开西卫一月之久,积累了一堆事务待理,接下十几日怕是分不出一点暇时陪你。你安心住在这边,有什么事,找得满为你张落,我把她留给你。”
我凝望着他,吁道:“你真的变了好多。”
他右眉傲扬,“又想说什么?”
“若是以前的你,根本就不会向我解释这些事,忙就去忙了,大不了闲下来时再看一眼小海是不是还有气可喘。”
他眯眸睨来,“你是记恨本公子先前苛待了你么?”
我噘嘴,“夸你都不行?”
“小海……”他眸光暗沉,双臂收拢,把我收进怀里,下颚压在头顶,“好好呆在这里,知道么?”
“嗯。”我知道,他的“这里”不止是这里。但我能应的,也只有这里,以及,这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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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他的寝宫。
纵是再忙,他也会回宫入眠,所以我不能占用他那张铺着正红寝具、挂着正红帐子的王榻,虽然它看起来极是舒适诱人没错。
甚至没有劳烦他派来作伴的几个宫女姐姐,我便自发将隔间规置成了小海房间。
尤其发现在那个装着累累书册书橱前放着的,是那张让小海一度痴迷的碧色石榻后,更是欣喜若狂。想不到,千里迢迢,秋长风竟把它带了来,当下决定:小海今后的卧榻,非它莫属了!
接下的日子,秋长风果然只有一个“忙”字了得。三更回,四更起,踏月披星,来去如风。
我有时,会悄然站到书房外面,望着他在案后或执笔疾书,或揽卷深思。
我也会缠着得满姐姐偷随他视察矿业、马场、民居,看他淡着颜容,挥洒从容。
我还会到他的大殿之顶,俯窥他和文武官员论政议事,那时,他眸里,纳蕴志在必得的坚定。周身上下,浑溢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
如此看着望着,心会儿某个瞬间拧着疼着,小海任着它拧它痛,就当成……事前的预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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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海,小海!”
费得满的呼声由远及近,把小海的瞌睡虫呼啦惊光,我翻下碧石榻,尚未穿鞋便迎了出去,“得满姐姐……”
“小海,公子遇伏了,快跟我走!”
“公子遇伏?”我尚愣着,人已被她拉着向外行去。“公子怎会遇伏?”
“西卫边境一直有一股悍匪作乱,向来把财阀贵族当成打劫对象。今儿个公子视察西卫第一马场,许是就被他们当成了一般富庶人家。”说话间,她已把我甩上马背。“捉紧缰绳,坐稳了!”
我依言,“可是……”
“你想必奇怪我为何找你。说实话,我也不并明白,但管艳派来送信的人一再强调非你不可,公子安全半点不能轻忽,我也只得拉上你。”
管艳?怎又把她扯了出来?我还在疑怔,坐下马匹已然扬蹄开动。所有疑问,也只得暂压下去了。
出宫门时尚是傍晚时候,待出了城门,踏进广郊原野,我们所行十五六人,当即被吞进广褒夜色里。好在,明月高悬,白芒如昼。
费得多在前一直向带路者确定路向,经由他们的几言几语,我零星拼凑出梗概,明白管艳何以叫人找小海前去——
对方阵营里,有通术法者。
不然,不会有突起迷雾、前途莫辩这等障眼之事。
“很多兄弟都受了伤,若没有国君和两位公子全力护着,死伤难计呐。管姑娘也受了伤,她把无云大师赠予的符物交给属下,属下才能走出那迷阵前来报信……”
如果当真有是术人作乱,费得满挑去这十五名侍卫,就算是千里挑一的高手中高手,也无济于事罢。
“得满姐姐,那个马场在何方位,距此多远?”也只有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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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费得满等人困在一个小小结界里,我驭马换形,须臾后,已置身天下第一马场之内。
“清风,你在哪里?”在我可轻易透视的雾岚内,水若尘一手仗剑,一手向身前身后探握。
秋长风就在她十步之外,长身稳立如鹤,“你呆地原地莫动就好!”
“你要小心!”
“彼此彼此!”听风辨位,秋长风一剑刺透一背袭者肠腹。
“清风。”娄揽月在他侧位半丈处,身后有七八名掩胸蹙眉、身挂血痕的侍卫委地而坐.“你让秋水向巽位迈一步。”
“秋水,你听到了?”
水若尘自是言听计从,左迈一步,“管姑娘,你在干位莫动!”剑光一扫,将袭向她前方的管艳的一人背心穿过。
四大公子的默契可见一斑。
实则,布障者术力并不高深,依靠无云大师的符帖,再加之高深武功,秋长风一人脱险可谓轻而易举……他执留此处,莫非是为了这些随从前来的友人和护卫?
无暇过多思量,我闭眸默念口决,但张开眼,却大出意外:岚雾犹在?!
明明感受不到强大阻力,为何……
淀思沉心,透目远望,赫见巨树后一角衣影不住挥袖施雾的举动后,我豁然顿悟:这竟是蛊术里的迷雾蛊,乃以本人身上切身之物多是发丝、指甲作蛊种引发,除非去了迷蛊者致蛊之物,否则无以去蛊。
症状即知,当然对症下药。我弃马疾掠过去。
树后人乍见我的出现,自是大惊,但在并不能确定我是否知他所在的情形之下,尚未妄动。
趁此机会,我摆掌袭其头顶。
对方登时大惊失色,一手护发,一手挡我之击。
由此,足可确定他的蛊种为何物。我身形转换,再取其发。
放蛊者面目发狠,反手自腰间拔出一牛尖弯刀,刺向我颈项。
我闪身后避,突然,脚心传来钻骨之痛——
“呀!”
“是谁的声音,谁受伤了?”秋长风喝问.
“……是我。”我跌在地上,抱足**,一粒尖锐石子刺进脚心,好痛,好痛……
施蛊者当然不会因对手受痛就手软,手中弯刀向我咽喉抹来。
我顺地一滚躲了开去,才想奋身再夺他头上物,眼前突多了秋长风身影。
“到底是谁?”他面色沉凝,目虽不能见物,仍是光华灼灼。
“我……小心身后!”施蛊者手中弯刀为他后颈。
秋长风身亦未回,剑锋后挑,直透对方左胸,“小海?你怎么可能……”
眼见施蛊者身躯破败委地,我爬过去,持其弯刀,才欲割其发破其蛊,一双大掌突触来……他手放哪里啦?我咬牙切声:“你放开!致蛊物是他的头发,先要去了他的发,迷雾才能散去!”
他一顿,手……竟然还敢恋恋不舍?我挥开他,手起刀落,施蛊者发、身分离。
满天云雾散。
“你趴在地上作甚……你受伤了?”他头一句话尚未及答,一声厉吼,我已被凌空抱起。
不去迎他必定恶恶狠狠的目光,我嘟唇抱怨:“痛哦,好痛好痛!”
他双臂紧了紧,随即席地而坐,抬起我受伤右足,见到那处被石子刺破的伤口,“你的鞋子呢?”
“……忘了。”得满姐姐催得恁急,宫内又路径平坦,上了马更是浑然未觉,自然就是忘了。
“笨丫头!”他撕下一截袖里,正要缠上,突然,身躯一僵。
我依在他胸前,当然感觉到了,随眼向他目光停窒之处望去——
一个冷颤,卷袭周身。
亮若白昼的月色之下,几滴血迹未干,而其周围草色,正枯者返青,青者吐苞,苞者绽放……
他眸光落回我脸上,深阒如两汪幽夜。
我掀了掀唇,想不出适宜辞令,也只得苦皱了脸儿,“痛,痛……”
他覆下长睫,无言无声,将我两只脚缠裹得一丝不苟。
“为何另一只脚也要裹?”因他脸色并不好看,我问得小心翼翼。
“你带鞋子来了?”
“没有。”
“那还说什么?”
“……”臭狐狸,也不想想,人家好歹是救了你们,恶声恶气做什么?
那边,水若尘、娄揽月等人轻松解决了没有岚雾遮拦便不足为敌的匪众,围拢过来。
“小海,你怎么在此?”
哼,我不在此,你们焉有命在?我嘟唇不语。
“我明白了,你定然是听前去送信的人说清风遭人伏袭,便随着赶过来了对不对?喔喔,好深情呢。”娄揽月自问自答。
“不过,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迷路了。”
“所以你是误打误撞到了这边了?”娄揽月仍是自我解惑。
秋长风抱我起身,“明月,秋水,此里交给你们善后,我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