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子墨也顾不上去看那条蛇是不是已经逃走了,只觉得手臂一阵酸麻,头晕目眩,站立不稳。慕容子骞此时已经醒来,看见自己的哥哥在暗夜之下,手拿着明晃晃的宝剑,站在他的身后,脸色发青,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忙站了起来。
慕容子墨只觉得喉头发紧,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完全没办法解释刚才发生的情况。他可以从慕容子骞的神色和动作上看出,他完全误会自己的意思了。
慕容子骞后退了两步,脸庞被微弱的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神色从刚才突然的震惊渐渐转变成了愤怒,甚至是狂怒与难以置信。他也不再看慕容子墨了,直接披上了自己的袍子,也不管自己的东西了,直接翻身上马一挥鞭子扬尘而去,只留下了慕容子墨一个人在原地。
一时间羞愤之情涌上了慕容子墨的心头,但他还来不及多想,就感觉一阵眩晕窜上了心头,直挺挺便往地上倒去,失去了知觉。
当慕容子墨转醒过来的时候,依然躺在树林之中,自己晕倒的原地。在这野林子,很少有人涉足,几乎十几二十天才会有些采药或者狩猎之人经过一次,还不一定会发现慕容子墨。慕容子墨很不幸,因为没有人能救他,而他非常幸运的一点在于,他被一条毒蛇咬了以后,没有人救治,却依然能转醒过来,幸存下来。
虽然全身剧痛几乎不能动弹,但是慕容子墨依然坚持着上了马,半伏在马上艰难地出了林子,找到了一家医馆救治自己。等他稍微好一点的时候,慕容子墨启程回到了王府,却发现一切都不同了。
十三岁的慕容子骞坚信自己的亲兄长当时要谋害自己,不仅改变了对慕容子墨的态度,甚至连性情都大变了。慕容子骞本就明白官场政治上尔虞我诈,没有能信任的人。但是现在,就连自己的兄长也会为了一个王位而谋害他,这让慕容子骞遭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他开始认为世界上根本没有可以信赖的人,而如有不慎,只会让别人伤害你自己,所以他渐渐变得不言苟笑,阴晴不定,将所有人都开始拒之于千里之外了。
虽然慕容子骞没有将树林里发生的事告诉慕容王爷,但是慕容子骞心里却耿耿于怀,开始憎恨慕容子墨给他带来的打击与伤害。
而慕容子墨见他如此,虽然知道慕容子骞不是无意,但心里也同样憎恨当时慕容子骞将他单独一人留在了树林里,让蛇毒流遍了他的全身,虽然没有死,却终究落下了严重的病根,从此身体情况一蹶不振,回到了王府之后便经常闭门不出,开始休养身体。但慕容子骞却不愿意轻易放过慕容子墨,经常寻事为难慕容子墨,但慕容子墨都一一避开,却并不大表他不记恨于心。
就这样,从前的两兄弟便渐行渐远,从疏远又渐渐变成了互相憎恨。
慕容子骞憎恨慕容子墨的原因,是以为他背叛。而慕容子墨憎恨慕容子骞的原因,是因为他为了救慕容子骞一命赔上了那么大的代价,而慕容子骞反而误解他,导致了原本可以挽回的蛇毒对他的不良影响终究没有被避免。他恨慕容子骞不分青红皂白就弃他而去。
但这一切却只是源自一个可笑的误会而已。
“那么……蛇毒就是令你身体状况一直不好的原因?”程安青聚精会神地听完了慕容子墨的故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故事很悲伤,因为阴差阳错的一个小误会,却终究导致了两兄弟分道扬镳,而慕容子墨也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程安青也不知道在这个故事中,该同情谁更好了。也许这个误会的直接导致人其实是慕容子骞,是他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认定了慕容子墨其实想谋害他,然后独自离去,留下了中毒的慕容子墨一个人在树林里,之后又因为强烈的自尊心驱使不愿意轻易放过慕容子墨,在精神上一直折磨着他。而慕容子墨也是因为自尊心和恨意,竟然事隔了十五年之久都没有尝试去和慕容子骞说明那天的真实情况,只是任由误会越来越深,终究发展到了现在不可挽回的地步。
慕容子骞是导致慕容子墨一生被毁的罪魁祸首,而慕容子墨同样,是导致慕容子骞的个性发展成如此多疑又乖戾的罪魁祸首。
程安青也不知道该怎样形容,只是觉得又可叹,又可笑。也许当自己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可以找个机会化解两兄弟之间的误会呢。不过慕容子骞性格与想法已经深根蒂固了,口头上的解释对他来说此时也会太苍白,而他不会也不愿相信这个事实的。
这兄弟二人之间的仇恨原因看似是那么的简单,但是经过十五年的催化,要化解起来可不是一般的艰难。
“是的。我从树林里出来之后找到了医馆,医师说这种毒虽然不至于置人于死地,但是会留下非常严重的后遗症,给身体带来巨大的损伤。”慕容子墨显然是刚从自己的叙述之中缓过劲儿来,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忆过十五年发生的事了,但是在此叙述的时候,记忆却依然是那么的清晰,当时的感情依然是那么强烈,甚至在某一刹那全部都涌上了自己的心头。他突然发觉,原来十五年过去,他却依然无法接受这个误会,以及误会所导致的所有结果。这一切都太痛苦,而当自己倾吐出来的时候,自己却完全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轻松畅快。
该面对的,慕容子墨自诩已经都面对了,但是面对不等于释怀。
“你们……唉……真是……”程安青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了。
“幼稚?”慕容子墨慢慢地从回忆中缓过劲儿来了,温暖的笑容又一次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你倒知道。”程安青抢白了慕容子墨一句,也不禁笑了,“只不过那时你们才十几岁,又怎么可能好好地想清楚事情呢。但是当你们的年龄与日俱增的同时,你们难道没有重新考虑过这件事吗,比如你想过去解释,而子骞也许会重新考虑一下整件事是否有蹊跷,比如为何你归来以后就得了重病……像他这样思维慎密的人,不可能察觉不到这件事有问题的吧。”
“青儿你总那么单纯,看来你还是不懂得人心的复杂。”慕容子墨遗憾地笑了笑道,“就连今天对你所说的,也是我十五年来第一次回顾这件事。我们都没有办法再去面对那件造成了那么严重的后果的事,而慕容子骞即使心里明白事有蹊跷,他也不愿意去回顾这件事。试问,又有谁愿意去打破一个已经造成了那么多年恶果的‘事实’,承认自己当初的错误造成了这么可怕的后果?想来就算是慕容子骞那样的男人,也是无法面对的吧。对我们来说,这件事已成定局,谁也不会去改变了。”
“你们……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想那么复杂。”程安青有点生气,又觉得十分难过地说道,“如果你们能把事情想得更简单,岂不是会让一切都更容易解决?也不会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了吧。”
“那你又有没有想过,正是当初的慕容子骞想得太简单,看着我举着剑站在他的身后,就认为我要谋害他,所以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呢?”慕容子墨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反驳了程安青的想法。他向来同意事情能简则简,不应该往复杂的地方想,不过也很遗憾慕容子骞当初没有多想一想。
“话是这么说……但是……”程安青还是不愿放弃,她只是想找到一个切入点,可以挽回两兄弟之间的感情才对。这件事是个关键,如果可以让慕容子墨和慕容子骞和好,让两人尽弃前嫌,慕容子墨放弃复仇,不再帮助席渊,那么席渊就等于丢了一个最得力的帮手,加之自己也不按照席渊的计划走,那么席渊就别提什么谋朝篡位了,而是根本玩不起来了。
“青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十五年兄弟之间的恩怨,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解决的。”慕容子墨好像知道程安青的想法一般,温柔地说道,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谢谢你那么善良体贴,我不能让你为我做更多事了。”
“我……”程安青想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慕容子墨,但是又不好说自己是为了荒唐的正义感吧,不过仔细想想,程安青怀疑自己是否从某些方面来说,其实是为了慕容子骞呢?听说了这段往事之后,程安青终于明白了慕容子骞这乖戾的性格是怎样养成的,如果打开了他的心结,又是否可以给他带来更多的改变,让他向自己交出真心呢……
程安青想到这里,不由得脸红了。如果自己已经不愿再为席渊执行什么阴谋的计划了,为什么又要在乎慕容子骞是否真的喜欢上自己呢。
“青儿,那你还有什么问题么?”慕容子墨看着程安青脸上泛起的红晕,又怜又爱地问道。
“不……没有了。”程安青连忙说道,将自己的手从慕容子墨的手中抽离了出来,然后站起了身,“我们在这儿已经呆得够久了,我想我们最好还是赶快回王府吧。”说着,程安青便一扭身急急地往雅间的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