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青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银盘,琉璃玉杯之中,琥珀色的液体正泛着淡淡的光泽,看起来丝毫无害,其实却含着剧毒。程安青的大脑完全反应不过来,根本无法理解刚才从那位王公公口中所说出来的皇上口谕。
皇上他……竟下令赐死自己?
程安青不理解夏玠为何要这样做。昨日他虽看起来很生气,但最后还是让步了。他看起来是如此顾念与慕容子骞的友情,又是个性情温和有趣的人,又怎会下这样的一道圣旨?
程安青现在脑海里一片纷乱。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恐惧害怕还是不解又愤怒。她有股逃窜的冲动,并且心中怀疑这道圣旨的真实性。
夏瑶公主已经恨自己恨到了一个境界了,程安青很怀疑她会做出假传圣旨来加害自己的事。
程安青想到这里,将目光移向了夏瑶公主。她正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等着她老老实实又无可奈何地将毒酒给喝下去。
夏瑶若是真这么想,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她程安青从来都不是一个坐以待毙之人。
“不可能。”程安青说道,一边缓缓地站了起来,“公主,你可知道假传圣旨是死罪。”程安青看向了夏瑶身边的王公公,又说道,“公主您是皇亲国戚,皇上纵使知道了也不会将您治罪。但是从旁协助者,可就不会那么轻饶了。”
程安青的话音刚落,便看见王公公的脸色变了一变,就知道自己说中了,夏瑶果然是在故弄玄虚。但是夏瑶却底气十足。她今日来到这里,就一定要达成她的目的。她是夏瑶公主,不是皇上夏玠,不会被一个女人的几句话,轻而易举地就吓到。
“皇上口谕在此,由我堂堂夏王朝的公主亲自来传旨,还能有假。”夏瑶公主冷笑着道,“慕容王妃,你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质疑皇上圣旨的真实性。不过也罢,人死到临头都会想尽办法求生,但是今日你不想死也得死。你勾引王爷的兄长,有辱慕容王氏门风,根本不配做慕容王妃,赐你全尸已经是对你极大的恩典了。若是你不乖乖将这毒酒喝下,休怪我用强了!”
“公主明鉴,王妃并未勾引在下,只是在下……”慕容子墨听了王公公所传圣上口谕,顿时慌乱无比,跪在了夏瑶公主的脚边,但是他心里却很清楚,在圣旨的面前,纵然自己想要维护叶青,却也只是苍白无力。
圣旨既下,叶青又怎么可能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子墨,你根本不必求她。”程安青气道,看着跪在地上为自己求情的慕容子墨,不觉心疼。她看见慕容子墨的额角渗出了冷汗,脸上显出了万分痛苦的样子,身体微微蜷缩着,恐怕是身体极度不适才如此的。程安青已经顾不上担心自己的情况了,连忙想要走向亭子去看慕容子墨的情况,但是齐晖却三两步走到了她的身边,伸出手来按在她的肩头想要制住程安青。
程安青又岂会善罢甘休。她的身子敏捷地往下一低,肩膀往右一挪,灵巧地脱离了齐晖的手臂,正要继续往前走,却忽然觉得手腕一紧,左肩被人往后扭转,剧痛无比。巨大的压力从肩头滚滚压制了下来,一时承受不住,重重地跪倒在了雪地上,被齐晖给反制住了。
程安青自知不敌齐晖,而左肩被齐晖毫不留情地压制住,动弹不得,只能看着慕容子墨神情痛苦万分。他看向了自己,冲她微微摇了摇头,想示意自己没事,但脸色惨白得如同鬼魂一般,完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程安青即使左肩被压制,却不会轻易屈服。她一抬没有被制住的右手,挥向了珠儿手中的托盘。珠儿吓了一跳,手中的托盘被程安青的手打到,眼看就要从手中滑落,幸好她还算机敏,连忙抽出手来拿住了装满了毒酒的琉璃玉壶,只不过刚抓住琉璃玉壶,银盘就从她的手中滑落在了地上,而银盘之上的那只琉璃玉杯也跌落在了地上,杯子虽然没有摔碎,但是琥珀色的液体却倾洒在了白雪之上。
夏瑶公主看见了这一切,气急败坏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喝道:“叶青,你好大的胆子!圣上口谕在此,竟然还敢造次。你就是不想死,恐怕也无路可逃了!齐晖!”
夏瑶杏眼圆睁,喊了一声齐晖的名字。齐晖立刻心领神会,一只手按住了程安青的肩膀,另一只一把从珠儿的手中抓过了装满了毒酒的琉璃玉壶,对准了程安青的嘴就倾倒了出去。
程安青心中恐慌,咬紧牙关紧闭双唇,努力拒绝着喝下毒酒。但齐晖可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他打定主意要用强逼迫叶青喝下毒酒,便用力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口,将满满一壶酒都倾倒进了她的口中。
齐晖见一壶酒都倒光了,而叶青被迫喝下了毒酒,这才放开了叶青,将酒壶掷在了雪地之上,走回了夏瑶公主的身边。站在程安青面前的珠儿看得目瞪口呆,收敛了一下心神,也步履匆匆地回到了竹亭之中。
慕容子墨站了起来,踉跄地来到了程安青的身边,跪倒在雪地上,扶住了她摇摇晃晃的身躯唤道:“青儿……”
程安青月白色的斗篷之上,身前的雪地中,都洒满了琥珀色的液体。她满嘴都是美酒的辛辣和苦涩,一时觉得有些晕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下场会是如此。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程安青觉得自己一路过来,已经经历了无数的大难,竟还是落得如此下场,死了个不明不白。
在枪战中,她子弹穿心,却没有死,而是穿越到了这里;在冀州瘟疫之中,又大难不死了两次;被慕容子骞误解,从而被报复与折磨,原本心如死灰,却又活了下来,并且竟与慕容子骞的关系渐渐回转,重新燃起希望。
但就在此时,半路杀出了一个程咬金。程安青怎么也没有想到,终结自己的竟然是当初自己都没有放在眼里,从来都没有畏惧过的夏瑶公主。她三番两次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程安青本还觉得可笑,但又怎料到,夏瑶公主终有一天会成功。
她的成功就是程安青的死期,也就是今日,今时。
看来今日心中的不安之感,就是应了这一刻啊。
程安青苦笑,突然觉得嗓子涌上来一股腥甜,一时控制不住,“哇”的一声,竟喷出一口血来,溅在了白雪之上,煞是醒目。她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已经无法继续思考了,而眼前的景象也愈发模糊不清。她跪伏在雪地之上,抬眼看了一眼端坐在竹亭之中的夏瑶。
她是如此的高傲和美丽,她的面上是称心如意的笑容。她缓缓站起了身,款款走到了程安青的面前,看着程安青伏在她的脚下。
程安青垂下头去。她感觉力气渐渐从身上被抽离,连同她的意识一起,都飘向了遥远的地方。程安青只是看着夏瑶大红绣金的裙摆,懵然地想着,她是为此穿上了这一身喜庆的正装,为了庆祝她的仇敌终于被她给杀死了么。
程安青只觉得太不值,竟死在了这个女人的手上。又觉得太可惜,没想到今晨与慕容子骞相拥,竟就是他们二人的最后一面。想到此处,程安青眼中竟不由自主洒出几滴泪来。
没想到的是,慕容子骞的预感是真的。自己还保证了,要老老实实地呆在王府中等他归来呢,现在看来,又要食言了。只希望这次,慕容子骞不要怪她就好了。想到慕容子骞,程安青只觉得心酸。没想到自己想着要逃离他的身边,这次是真的可以永远离开他了,只是没想到会用这样的方式。
“叶青,这就是和我作对的下场。你逃过了第一次,第二次,证明了这只不过是你的侥幸,你不可能永远都逃下去。总有一天你得面对你的宿命。”夏瑶低头看着伏在自己脚边的叶青已奄奄一息,心中的畅快淋漓之感已着实无法描绘。她就是希望看到,在自己面前伶牙俐齿不可一世的女人,落到这种凄惨痛苦的地步。“要我说,皇上留你全尸,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竟然敢背叛子骞,你真是恃宠而骄啊。子骞不忍心惩处你,那就由本公主代劳好了。”
程安青早已无法听进夏瑶的话了。她只能听见夏瑶再说话,但是却已经无法明白她在说什么了。她开始觉得四肢渐渐僵硬麻痹,动弹不得,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伏倒在了雪地上。她还可以感受到面颊接触到积雪时的冰凉,还有慕容子墨冰冷的手轻轻地握住了自己的手。
程安青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很凄惨,而且中毒而死的话,自己看起来一定会很吓人。她倒有些高兴的是,慕容子骞没有在这里亲眼见证她的死亡。况且如果慕容子骞在的话,是绝不会允许她就这样死去的。
好像中枪而死,就是那样一刹那的事,远远不如现在痛苦。程安青只觉得身子麻木,动弹不得,自己的气息一次比一次微弱,心跳也越变越慢。若这便是真正死亡的感觉,程安青也不再惧怕了,反正其实半年前自己就应该死了吧。
程安青吐出最后一丝气息,然后便沉沉地坠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