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小锦盒静静地躺在桌子上。烛光打亮了它的一面,盖子上刻着的缠枝金盏花的纹路清晰可见,盒子虽然不是用什么贵重的木材制成,也没有繁复考究的花纹,但是看起来倒也别致,是个放私密物品的好所在。
红烛在一边静静地燃着,缓缓地滴着蜡。
时间好像凝固住了一般,而慕容子骞久久坐在那里未动,许久也没有触碰那个锦盒。
曾面对过千军万马,数不尽的强敌,慕容子骞也从未畏惧过,退缩过。但是今时今日,面对一个小小的锦盒,慕容子骞却退却了。
小小的锦盒看似普通,但却似乎比噬肉啖血的敌人更加可怕。因为这毫不起眼的东西,竟比刀剑更锋利,更无情,可以砍断慕容子骞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和理智。
也不知就这样呆呆地坐了多久,红烛几乎要燃尽了,慕容子骞才鼓起了勇气,直起了身,伸手轻轻挑开了锦盒的盖子。
里面是一叠信,信的最上方,放着一块小小的扇坠。
慕容子骞几乎是立刻便认出了这块扇坠。
他记得,这块用名贵的和田红玉雕刻成两朵桃花的扇坠,是在很小的时候,前慕容王妃,也就是他和子墨的母亲,命人制了送给慕容子墨的。
慕容子骞还很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那时候,两兄弟还没有决裂,自己还很小,但慕容子墨虽然比自己也没大多少,却已经颇有些不合年岁的成熟了。那日恰好是二月初二龙抬头,为了讨个喜庆,王妃亲自给她的两个孩子剪发,就在庭院之中,桃花遍布,开得正盛。风一吹,桃花花瓣便飘落了下来,子墨竟情不自禁拈起花瓣,好似怜惜这落花一般。王妃宠爱子墨,也希望他不要总是如此多愁善感,便命人用块和田红玉,雕了一个桃花形状的小玩意儿。再后来,兄弟二人长大了,王妃也仙逝了。慕容子墨为了纪念母亲,便把这儿时的小玩意儿命人改成了一块扇坠,挂在自己从不离手的玉扇之上,日夜可见,从不离身。
慕容子骞也总能看见这块扇坠,想起那时候美好又温馨的时光。二人那时虽是年幼,但兄弟情深,还有疼爱他们的父母,真是令人怀念。
而在两年以前,慕容子骞也的确注意到了,慕容子墨的玉扇之下空空如也,竟没了这桃花扇坠。当时心念一动问了慕容子墨一句,他只是声称不小心弄丢了。慕容子骞当时确有怀疑,慕容子墨不是粗心之人,这扇坠随身带来这么多年,小心呵护,又怎会弄丢呢。想起扇坠的重要性,以及承载的记忆,慕容子骞难得说想要派人帮慕容子墨寻找,却被慕容子墨谢绝了。慕容子骞当时还很奇怪,凭借慕容王氏的人手和影响力,找到这么一块珍贵的扇坠并不是什么难事,这块扇坠对慕容子墨来说又是如此的重要,为何慕容子墨不想将其找回呢。
但虽然怀疑,慕容子骞也不会去勉强,此事也就此作罢了。
现在这块扇坠,竟腾挪转移到了自己的手中,又是在这样的事件中,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慕容子骞轻轻地拈起了这块扇坠,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原来这慕容子墨片刻都不离身的扇坠,竟是送给了别人,而这个人就是叶青。会将承载着珍贵的回忆,他极为珍视的物件赠予叶青,叶青对他的重要性可想而知了。
竟将母亲送给他的东西,送给了别的女人,难不成,慕容子墨真的有想过要娶叶青为妻么。
慕容子骞将扇坠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感到一阵疲累,好像就这一系列简单的动作,竟已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在从看到叶青和慕容子墨在小梅园之中亲昵,一直到强作镇定招架席渊的火上浇油,现在,当看到这块扇坠的时候,他却一点也愤怒不起来了。他只觉得似有千万条虫子在啃噬他的心,让他心中绞痛万分,已经根本无法发火,只是觉得浑身无力。
慕容子骞见锦盒之中还有一叠信,便已经知道这些是什么了。但他好像既是给自己希望,又像是想要将自己逼上绝路一般,从锦盒中拿起了一封信。
略微有些陈旧的信封上只是写了三个字,青儿啟。字迹清秀淡雅,飘若游云,一看便知是慕容子墨的笔迹了。
慕容子骞将信纸从信封之中抽出,缓缓展开,竟发现自己的手指有些颤抖。在信纸被拿出信封的同时,飘出了一丝淡淡的清香。
竹叶那般青翠清新的味道。
正是慕容子骞再熟悉不过的香味了,那种足以令他魂牵梦萦的气味。
他脑海中浮现了叶青的身影,坐在窗前,周身微微泛着一丝光亮,脸上带着笑意,静静地读起了慕容子墨写给她的情信。一遍又一遍,爱不释手,足以让她身上的香气沾染到信纸之上。
慕容子骞将目光移到了信纸之上。此时红烛已快燃尽了,整个书房都昏暗了下来,手中信上的字迹勉强可以看清。但是慕容子骞并没有费力再点上一支蜡烛,只是借着红烛的最后一丝光芒,默默地看着这封信。
当烛光倏忽一下熄灭了的时候,慕容子骞只读了一半。
但一半已经足够,而他也无法再读下去了。
信中没有满篇的柔情蜜意,或者不堪入目之语,只是写着最寻常的琐事,写着二人不能相见之时,他的身边都发生了什么,又问着对方一些小事。可以从这半篇信纸上,可以读出两个人对对方有多了解,多依恋,感情又是多么的细腻绵长。
但这信纸上所描绘出来的叶青,根本就不是慕容子骞所见到所认识所了解的那个女人。她在慕容子墨的笔下,似乎柔情款款,温柔如水,娴静优美,柔弱得令人怜惜,但慕容子骞所认识的那个叶青,却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一个女子,从来藏不住心气,个性强悍又倔强,从不轻易低头。
哪个才是真实的叶青?
现在自己所爱的这个叶青,难道是为了吸引自己的目光,而故意装作如此的么。那个娴静温柔的叶青,才是她真正的模样,而她这样的模样,只有和慕容子墨在一起才会显现出来么,只有在和她真正爱的人身边,她才会显露出自己的本性么。
她为何要来到自己的身边,到底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为何要离开慕容子墨,而慕容子墨又要假装并不认识她呢。两个人是否在合谋着什么?
她心中到底爱谁?是自己,还是慕容子墨?她真的有爱过自己一丝一毫么,还是全都是假的?伪装出来的个性、勉强出来的一颦一笑、甚至是假装出来的深情款款。
欺骗和伪装。
慕容子骞冷笑了一声,将手中的信纸攥成了一团,紧紧捏在了手里。他只觉心痛难忍,甚至是难以呼吸,微伏下了身子按住了胸口。他低垂着头,攥住了胸口处的衣襟,渐渐地笑了,笑得越发止不住了,狂笑不止。
他笑自己愚蠢,竟被骗至如此地步。笑自己自高自傲,唯我独尊,竟栽在了一个小小的女人手里。笑自己还以为自己无懈可击,但却被她轻易击破了防线,溃不成军。他还笑自己总备着小心不想受到伤害,但却还是没有能躲开。
有个女人进入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将深情挚爱送到了她的手中,将她视为自己这辈子唯一所爱的女人,想着与她相濡以沫,让她成为自己的王妃。但是现在,好像一切都在自己的面前破碎了,分崩离析,一点不剩。
慕容子骞感觉脸颊上似有凉意。
这大概是他流下的第一滴泪,也将会是最后一滴。
他并不是什么也不剩了。
慕容子骞缓缓直起身子,将手中捏成了一团的信纸掷回了锦盒之中。他独坐在黑暗之中,一双星目闪着寒光,分外可怕。
好在还剩着仇恨支撑着自己。
在伤痛过后,慕容子骞的心已经被强烈的仇恨与报复的欲望给占据了。
他向来是睚眦必报之人,这一次,他也不会轻饶这二人。越是深爱的人,当她背叛了自己,他绝对不会饶恕,只会加倍地奉还回去。她让自己多痛苦,自己也要让她成倍地承受这种痛苦。
慕容子墨是如此,叶青也将是如此。
慕容子墨十几年前伤了他的心,他就借着自己的身份在精神上折磨了他十几年,直到现在还未停歇。因为慕容子墨曾是他挚爱的兄长,背叛了他,就理应承受这样的惩罚。
叶青自然也逃不过。
他依然要娶她做王妃,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然后利用漫长的岁月去折磨她。他要永远将她囚于自己的身边,领略无尽的痛苦。即使这样,也难消他的心头之恨,也难以平复他今时今日为她所受的伤痛。
他一定会让叶青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