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阳,为何最终我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新月缓缓从秋千上下来,“沈大人,你不该来这儿。”
“很多年前我就不是沈大人了。”他拿下头上的帽子,头顶光秃秃。
这让新月大为震惊,“你怎么……”怎么会这样的?他那一头好头发,几乎连女人都羡慕不已啊。
“贫僧法号觉远。只是想起有一些红尘俗世为了,故而前来了断。”
“你……”新月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什么……红尘俗事?”
“今日,我是来带你离开这儿的。”
“为……为什么?”
觉远便笑了,“当初,我还欠你一个承诺。如今,我是来还的。”
新月感觉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承诺……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久到……她都快想不起来了。
那还是她很小的时候,没错,跟如今比起来,当时年纪还太小了,小到,她以为对一个人倾心,两情相悦便可以地久天长。
乐平宫外,他帮她捡起那被母妃抛下的荷包,又对她温柔一笑,她便对他一见钟情了,毫无预警,将一颗芳心付出。
却不曾想,这个男人要的,不仅仅是长相厮守,还有荣华富贵和他的高官厚禄,就算他才高八斗又如何?终究逃不过世俗的目光。
父皇的寿宴上,他斗胆请旨赐婚,到头来却因为父皇的一句不含任何意义的反问而反口,娶了最得宠的新瑶,成了当初最被看好的驸马爷。
后来,叛军兵临城下,逼宫杀了父皇,他又帮着二哥夺回江山,可是,从那之后,他失踪,她装疯,一别,竟然这么多年。
他居然还记得最初的承诺么?
“新月,你还愿意跟我走么?”
她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动,甚至于连眼皮也没眨一下,不知道是在迟疑他的忽然出现,还是在犹豫他的话的真假。
“新月,这么多年,你还愿意跟我走么?让我还你那个承诺……方丈说,我俗事未了,出家也无济于事,所以,他让我回来,做我自己原本想做的事情,让我来还了我承诺了却未曾兑现的……”
她静静看着。
“新月,你是否愿意,陪我一起远走天涯,去过你曾经最向往的,无拘无束的日子?”
如果,他是最初的他……新月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你,还是当初的你么?那个将我当做一个普通的宫女,后来即使知道我身份也不嘲笑我是冷宫失宠的公主的那个……沈之阳么?”
“是的,我是。只要你还愿意相信。”
“那你告诉我,我该如何相信?”如何相信他。
她没有信心,她没有信心一个曾经背叛过自己、在自己最难的时候背弃了自己的爱人如今会重新回来,重新回到她身边。
觉远……不,应该说是沈之阳,他缓缓走过去,朝新月伸出了手,“姑娘,你可否愿意陪我一起,离开这里?我们抛开这里的一切,没有过去、没有皇宫也没有手足相残的惨剧,只有我们自己,可以么?”
新月迟疑着,脑子里不断闪过的画面,都是曾经最美好的时光。
“新月,跟我一起走。如今的慕南天,已经不是你那个简单的二哥了……”
二哥,那个二哥。他早就不是原来的他了。她早就知道了,可是她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看见,如今,大军入宫城,由不得她不信了。
大哥,大哥怎么样了呢?
新月眸子一闪,定睛看着他,“大哥呢,我大哥呢?大军破城而入,大哥怎么样了?他是不是……”
沈之阳眸中暗了暗,却骄傲道:“他用了他认为的最合适的方式。”
林依蓝到来时,乐平宫也是已经人去楼空。
她在秋千上找到了一个荷包,曾几何时,新月送过这样一个荷包给她,连样式都是一模一样的,她是想告诉自己什么呢?
林依蓝是这样想的,拿起荷包的时候,才发现里面另有玄机。荷包里,塞了一封信,还有另外一块月牙形状的玉佩。
依蓝姐姐:见字如晤。
卿见此信,新月已远走。犹记旧时赠与荷包,不知拆阅否?
信件很长,林依蓝脑子翻译过来的,说不知道上一次那封信你看到了没有,我想,也是大概没看到的。
洋洋洒洒,说的不过是要她自己小心。最后一句话,天命不可违。
天命不可违么?林依蓝为之苦笑。她在想着,或许,要回去找找新月送的荷包了。
仁寿宫里,诸多大臣跪求请命——
“请太后娘娘移驾新宫。”
“我不走,先帝和列祖列宗都在这里,哀家不去什么新朝。我不去……”
林依蓝走进殿内,也跪下来,“请太后移驾新宫。”
“我说了我不走,你给我走开,别以为你穿成这样哀家就不认识你了!你不就是那个女人么?皇上呢,他在哪里,哀家要见他!”太后娘娘恶声恶气。
林依蓝情绪毫无起伏,恭恭敬敬,“若太后娘娘是想找我家主上,那末将无能为力。”
“谁要见他了?那个逆子……早知道他会作出这种事,襁褓中我就该掐死他!怎么也不会留他到如今,我要见远儿,皇上呢?”
“太后娘娘若想找文安帝的话,他已经来不了了。”
晴天劈雳!来不了了……太后略微一愣,想明白了其中涵义,整个人都愣住了。许久……
“你说什么?什么来不了了?你的意思是,远儿他……”谦恭贤良的太后失控地揪住林依蓝战袍,“那个逆子对自己的哥哥做了什么?他怎么敢……”
百官无声,一个个像是哑巴了一样,垂头丧气,没人敢抬头来看看这位尊贵的皇太后。
“先皇在太极殿中,太后娘娘可以去看看。”林依蓝的嗓音,平静无波。她说的,是“先皇”。
“慕南天他……他怎么敢这样对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他疯了呀他!远儿只不过早他一刻钟出生,他们是从一开始便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啊——”
太后难以置信,放手便往外跑。
“拦住太后娘娘。”林依蓝跪在原地纹丝不动。
门口的守卫很轻易便拦住了这位贵妇人,她仍奋力挣扎,“放开哀家!放开我,我要见我的远儿——”
争闹不休,林依蓝终于缓缓起了身,在仁寿宫中诸多文武大臣的错愕眼神中,点了太后娘娘的睡穴,便将她交给了旁边两个已经吓得浑身发抖,连站都站不稳的宫女,淡淡道:“送太后去新宫。”
两个宫女即便发抖,也不敢扔了太后娘娘,只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跟着军士们走了。
林依蓝幽然离开,别人怎么看她不理会,她看上去那么淡然。
在她身后,跪了仁寿宫一地的文武百官才纷纷起身,一个个大松口气的样子。
有人鄙夷道,“这个皇后可真狠心啊,怎么这样对自己的婆婆?”
“什么皇后,如今旧朝国破家亡,新皇不日便会登基坐拥天下,谁当皇后,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么?”
有人摇头惋惜,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庆幸自己明智,他们想的,终究是个凡人的事情。
可是,林依蓝心里的难处和苦处,又有谁知道呢?她并不想这么做,可事实容不得她不这么做,若给太后娘娘看见慕思远的尸体,说不定就疯了吧。
即便知道了他的死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总是在最后一面的时候最为浓烈,与其见此一面之后,余生不得安宁,不如不见。
她忽然就想起了秋儿,想起了二师傅,若是他们在,或许,都可以分担她的心事吧?可是,她又怎么能把他们都拉下水呢?
这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没理由让秋儿受了那么多苦以后,还不让她自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何况,她如今已经有了自己想要永远在一起的人了,不值得为她再赔上那么许多。
慕南天……心中莫名抽了抽,慕南天不见了,季柔情不在栖凤宫,他们能去哪里了?或者是,季柔情能去哪里,慕南天去哪里找她了?
答案,要自己去找。
帝都城外,有座连理峰,据说,那是季柔情和慕南天爱情的见证。据说,那是他们相遇相恋的地方。
林依蓝想了想,也许,她有可能去了那里。虽然抱着一丝侥幸,林依蓝却真的看见了她。
季柔情提着长长的裙裾站在连理峰的山崖边,没有着繁复的宫装,淡红水的长裙如梦般蹁跹飞扬,虚无若梦。
“皇……季姑娘?”她犹疑,找到不适当的称呼。
崖边的季柔情缓缓回首,一刹那的风华仿若凤凰化人,让人不敢直视。那样的女子,姿容还是会令人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于是,林依蓝也半垂了头,低低道:“主上正在四处寻你。”
季柔情漆黑的眸子清若碧落,静静地打量林依蓝,突兀的笑了一声:“季柔情何德何能,竟然作了祸国殃民的褒姒坦己!”
笑声毕,莲步轻移,竟然纵身一跃,坠入山崖。
“季姑娘……”林依蓝不防此着,从前想不到她会有这么刚烈的性子,待得反应过来,已是提气纵身将她护在怀里。
深幽,石壁。
碧草深幽,阳光难入,这山下已绝人迹不知道多少个年头。崖下开裂的夹层,黑暗中嘶嘶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