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圣天也是的，她一杯，他便陪着一杯，面不改色，连眼神也从头至尾没有变过。
“都说事不过三，干脆凑个吉利数字，连先生，我再敬你一杯。”林依蓝总能找着借口喝酒。
一壶酒很快就被他们两个人喝光了。
林依蓝晃了一下酒壶，没声音了，她把盖子打开将酒壶倒过来，也只滴答了一点，然后就没有了，“师傅，好像酒没了。咱家的酒放哪里了？秋儿？”
“娘亲，你看他们……”叶知秋急了，这样下去迟早会醉的。何况姐姐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应该喝酒。这一点娘亲明明知道，师伯也是知道的呀——而且他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怎么还是陪着姐姐胡闹呢。
“秋儿，咱家的酒都是你在保管的呢。”林依蓝冲她微笑道。
“姐姐，我……”叶知秋不知道该怎么说，又为难地看看凌素，发现凌素无动于衷的样子，她又看看连圣天，“师伯，你不是平常不喝酒的么？”
“去拿酒。”凌素道，语调虽轻，却是有很不容置疑的意味。
叶知秋拧着眉便去拿了一壶酒来，还没来得及坐下，酒便从手中叫林依蓝抢过去了，她愣愣地看着她抢过去，束手无策。
“师傅，徒儿要重新敬您一杯。”林依蓝已经迫不及待地满了杯，“这半年来若不是有师傅的照顾，徒儿也不能有今日。”
“好，这杯师傅喝。”凌素相当豪爽地陪着。
林依蓝眨眼喝光，又满了一杯，“徒儿还要谢谢师傅十几年来的养育之恩。”
“好，养育之恩。”
“还要这一个月来尽心尽力的照顾。”
“干！”
又是一壶酒，不消片刻就一干二净，叶知秋这“苦命”的，被叫去拿酒，她心一横，抱来一整坛来。也不管林依蓝讶异的神情和凌素的诧异，或者是连百瑞那足以塞鸡蛋的夸张表情和连圣天那淡淡一撇的漠然，拿来了碗，直接给自己倒了一大碗。
“娘亲、姐姐，师伯，我也来敬你们！”叶知秋端起碗来，以口就碗，闭上眼猛灌，看她那“视死如归”的模样，就是豁出去了的决然，一大碗酒，她“咕噜咕噜”几下子就给灌进肚子里了，学着林依蓝豪迈的倒杯，她把碗一番，竟然一滴都没剩下，喝得干干净净了。
“秋儿好气魄呀。”林依蓝莞尔一笑，眼底却带着一抹苦涩，把叶知秋拉下水，这本不是她要的结果，无奈……事情不能总在自己的预想范围之内。
“我还……嗝……”叶知秋刚想说什么，就打了个嗝，一口气灌下去太多酒了，难免消化不过来。
凌素终于眉头一敛，微沉声道：“秋儿，不许胡闹。”
“我没有胡闹，我只是敬酒而……嗝！”又是一个饱嗝。
凌素不容置疑道：“别闹了，你不许再喝。”
叶知秋嘟嘟嘴，好不委屈，“怎么我就不可以了？那姐姐还喝了那么多了呢，你也不阻止。我就喝了一碗而已。”
“我看你是趁机找酒喝。”凌素眉头松了松，没好气道，“太久没喝酒是吧？回头给你喝个够，眼下不行。”
叶知秋还是很委屈的样子，看看一直在笑的林依蓝，又看看从来脸上没什么变化的连圣天，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不知道怎么的，就掉下来了。
姐姐好爱笑，不管是不是开心她总是在笑，若不去仔细看她的眼睛，你永远不知道她究竟是在难过还是在高兴。
师伯呢？师伯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张脸什么表情都没有，好像这个世界是与他无关的，别人生离死别也好，别人的喜怒哀乐都与他无关，他自己也好像早就没有了喜怒哀乐，离别也好、欢喜也好，他都是那样的神情。
他们都好难懂，好难懂啊。
“心然丫头，你怎么哭了？”在旁边看着别人干杯看了老半天的连百瑞看着叶知秋掉眼泪，第一个冲了上去，“你怎么了？都没人欺负你呀……”他一心急，都习惯性地喊了“心然”的名字了。
“……没有，没有。”叶知秋拼命摇头，粗鲁的用手背擦去泪水，可是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不知道是哪一跟弦错了，她就是难过，眼泪一直掉。
“那你别吓师傅嘛……”连百瑞心急如焚，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旁边团团转。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他的心急。
连圣天那淡漠近乎漠然的神情，看着叶知秋又看看他自己弟弟的心急如焚，慢慢的几乎崩裂，眼底有一抹别人看不懂的情绪聚拢而来，眉头也不禁意皱了皱。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林依蓝将他们三人都看在眼里，竟然有一股深沉的感触从心底里发出，直冲她的眼眸，她一下子就觉得自己的眼眶也是热的了。
秋儿真幸福，她好幸福……她有两个喜欢的她的人。
眼前的视线一下子就模糊了，不需要别人再来提醒，林依蓝也知道自己是哭了，心里酸酸涩涩得难受，想到里屋躺着的那两个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醒来、顺利长大的小娃娃，再看到叶知秋忽然的感慨，她就更难过了。
并且，这种难过，没有人可以分担。没有任何人……
“你怎么也哭了？”凌素的手搭在林依蓝肩上，好懊恼的模样，“好端端的你们姐妹俩这都是怎么了……都怪我，快别哭了，好好的一个酒宴怎么变成哭宴了？”
林依蓝眼前朦胧的泪光里，可以看见凌素的不知所措，师傅一贯是很冷静的，也许只有在至亲至爱的面前，她才会显出自己的真性情吧。
她没去擦眼泪，因为没用，已经是情绪失控，眼泪就是断了线的，无法抑制。她看着叶知秋难过的不能自己，看着推开一直在安慰她的连百瑞师傅，抱起桌子上的酒坛子，看着她也不顾反对，就这么大口猛灌。
最后，林依蓝也过来抢，姐妹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
凌素在旁边什么都不做，因为她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连百瑞好急，可是都没用，因为没人听她的。劝了叶知秋顾不上林依蓝，劝了林依蓝顾不上叶知秋，这酒坛子总是灵活的从他的手里被抢了回去，一个清醒的人对付两个存心想醉的，太难。
“小天，凌夫人，你们倒是都帮忙劝劝啊……喂，心然丫头、林姑娘，你们都快别喝了！别喝了……”
不喝？此时除了喝酒，她还能做什么呢？林依蓝嘴角逸出苦笑，便从叶知秋的手里抢过了酒坛子，霸占着再也不还了。
此时除了喝酒，她还能做什么？
下山之后，她要面对的，又是慕南天、又是慕思远，又是他们慕氏一族，又是那不知道伤害了多少人的预言。
她，要下山了。终于要去面对她这被强加的命运了。不管最后如何，她都已经选了。就在最后一次，醉了吧！
“明月随影，似有孤寂，伴谁行。
水映疏星，点点清灵，故人惜别留香忆
梦逝泉涌，有水自流，悠悠思往后
谁为君留三千青丝，望月含羞
月遥香散，谁人笑游？”
夜色浓烈，月色慢慢深沉了，好醉人。
林依蓝便站在门口，对月吟唱。谁人笑游？没有人，一个都没有。从今以后，这天下，便是她的归宿！
宿命，预言，都来吧！若向你屈服，我就不是苏曼漫，我就不是林依蓝！
天色微微亮。不管昨天夜里是否喝多了酒，这会儿收拾好行装的人，都该准备启程了。
凌素站在门口，看着林依蓝和叶知秋各自背着包裹，连家兄弟二人还是像来时一样，拎着什么东西来，带着什么东西走，于他们而言大约是没什么分别的。
只是，连圣天要拉着他那个冲动的弟弟，不让他到处乱跑，怕等一下出发时会找不到人。
“师傅，这一去要许久不能见面，您自己要好好保重呀。”林依蓝脸上没有半点哀伤，有的，只是笑容。好像这一去不是别离，而是短暂的离开而已，不久之后，她还是会回来的。
“我会的。”凌素道，她隐约是懂得她这徒儿微笑的背后。
“娘亲，我没在身边，你可千万不能任性了，如果爹爹来了的话，你就……”叶知秋很开心地说着，忽然觉得娘亲脸色不大好，于是又闭口不言了。
因为爹爹才来没两天，又走了，故而，娘亲很不高兴。可是娘亲嘴上什么都不会说。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们下山之后，千万要小心。秋儿，照顾好姐姐。”有时候，凌素居然更偏袒徒儿而不是女儿，不知道的人真的会以为她是偏心。
林依蓝和叶知秋心中却都是明白，凌素之所以会更担心林依蓝，是因为，叶知秋身边有两个人可以照顾她，林依蓝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她除了自己，再也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了。
所有人，都觉得她身上压了太多东西。师傅，是心疼她。
“师傅，我会把秋儿好好的带回来的，你就放心吧。”林依蓝道，这话，却像是变相在跟凌素承诺，她会好好的归来。
“好，我在山上，等着你们回来。”都要好好的。
又短暂的寒暄了一番，林依蓝和叶知秋及连百瑞、连圣天四人，便下山了。山路不算太难走，只是迂回曲折得厉害。若不是熟悉的人，很轻易便要在山里迷路并且走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