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能走……”花容月貌的新月看往门口。
有个宫装飘逸的女子从门口跑来跑去,她发丝凌乱不堪,口中叫着喊着的,尽是一些有理智的人皆不会说出口的话,那喊叫的模样,像是在发癔症。
“我不能走,曼漫姐,我母亲还在这里……”新月重复着自己的话,看着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那个虽然疯疯癫癫却仍旧容颜姣好并且与自己有八九分相似的女人,“我娘还在这里一天,我哪里都去不了。我会一直在这里、一直一直……”
丑颜不堪的苏曼漫也看着那个已经失心疯的女人,不忍之中,还有一丝感慨深沉,重重沉入自己的心间。
锦妃娘娘,她曾经也是荣宠极盛,宠冠后宫,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可惜,人未老恩先绝,盛宠之时生下新月,那时候还是女凭母贵。可惜好景不长,很快锦妃就被打入冷宫,而新月也一起在冷宫里,成为最受歧视和争议的新月公主……说是公主,可是多少人在背后说她并非皇帝所出,而只是锦妃与人私通的虐种,根本不配为公主。
新月一生注定坎坷,她就是这样的命运。而她的母亲,曾经枕在君王侧以为可以幸福一辈子的女子,曾经做着美梦以为帝王能够与谁一辈子,却终究落了个幽禁冷宫、一辈子不见天日的下场,不愿面对事实最后意想疯癫成狂,终日活在回忆、活在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
门外像蝶儿一般翩飞的女子,想象着她当初在这个宫殿里,风华绝代无人能及,怎么也不肯清醒过来看看自己如今的惨状了。
“姐姐,我走不掉的,可是你不同啊,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离开的,因为,你本就不属于这里啊……”
苏曼漫愣然回头,望进新月眼中,有一种被看穿的狼狈,心里蓦地一震,就像自己被透明化,就放在了新月的面前了。
“我……”她微微结巴了,可是又很快找回自己的声音来,“我确实不属于这里,我没有牵绊、没有牵挂、没有非留下不可的理由。可是,你可以带着娘娘一起走啊。没有什么不可以。”
“不是,不是这样……”新月拼了命地摇头,“不是不能离开,而是离不开,母亲离不开这木槿树、离不开这个院子更离不开这满园对父皇的想念。只要在这里,她就能好好的,离开了这里,谁也不知道她会如何……”
新月说着,泪流满面,她却不自知。
“从我懂事起,母妃便这样了。母妃……其实我更愿意叫她娘亲,可是母妃不让,说这是皇家,无论如何不能乱了规矩。所以不敢在娘亲面前喊娘,只能唤她母妃。她永远在告诉我,我出生那日,宫里燃放的礼花多么漂亮,那是有史以来最灿烂的一次,再没有一个公主、皇子能像我一样了。那是母亲的骄傲……”
苏曼漫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很好很好,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做到这样的。”
“不好!”新月哭喊道,“母亲一直靠着对父皇的记忆活着,她却不知道父皇对我们有多残忍,她早就不记得自己曾经繁华一时的宫殿变成了冷宫了……可惜红颜易老,难再有……”
苏曼漫心里一阵发酸,“别难过了。别难过了,好么?”
“我不是难过,而是替母亲不值,真的不值得……”
值得不值得,别人说了,怎么能算呢?苏曼漫苦笑,却见那个痴狂疯癫、曾经盛宠一时如今落魄的女子从外头奔了进来,手中挥着锦帕,兴高采烈地喊着:“新月、新月,木槿花开了……”
睁开眼,世界全是陌生的。
林依蓝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一直在很深很沉的睡眠之中,似乎在梦里、似乎曾梦见了什么,可是梦醒之后,她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只依稀觉得,心里是难过的,很难过。
可是,为什么有那么一种感伤呢?她不懂,也想不通。若是能够记得那个一睁开眼就忘记的一干二净的梦的话……或许,另当别论。
这房间好陌生。林依蓝瞥了一眼,打从心里觉得好陌生。想着,她闭上了眼,许久,她才又睁开眼来。
林依蓝定睛看着帐顶,就连帐顶,也是她甚不熟悉的,更不用说房间里的其他东西了。
她慢慢坐起来,倚着床环顾房内四周。
房间很大,大的有些空旷让人觉得空空,像是缺少了什么。房间里几乎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她坐着的床、床头的梳妆台和胭脂水粉、不远处一张桌子和桌上的茶具,对面墙上挂了一幅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仕女图,仕女图下面是光泽很好的几案,案头却摆着香炉和果品,仔细一看会发现那香还是在燃着的。
林依蓝不由得深深吸口气,她闻见了一股淡淡清甜的味道,很淡……
她的鼻子一贯迟钝,对各种气味迟钝,这次,这么淡的气味,她本该是闻不见的……
心念一动,林依蓝却是没有往下想了,起身的时候她才留意到自己身上穿的,并不是自己原来的衣裳,看上去是别人给她换上的。
这里,会是哪里?
脑海中浮现出人在陌生环境会产生的第一反应问号,林依蓝扯下屏风上的衣裳穿戴整齐,开门出去。
林依蓝从来不是个会等别人来给她答案的人,她喜欢主动出击,先发制人……当然,不利于自己的时候,一动不如一静,后发制人便是用在那时候的。可是目前……
“林姑娘,您去哪里?”门打开时,第一时间想起一个小姑娘清脆的嗓音。
林依蓝开门的动作一顿,循声看去,是个小姑娘,就在门外,手里还端着盆子……尤其是,她正用她那一双眼睛在看着林依蓝呢。
症结所在却是,林依蓝觉得她眼生,很眼生……这是从未见过的陌生感。这个小姑娘,她从未见过。
“我不去哪里。”林依蓝道,往回退了,明眸盯着那丫鬟打扮的小姑娘看,“你怎么知道我姓林?”
“这里的人都知道您姓林呀。”那小姑娘接话接的很顺口,跟着进了屋,说完了,才好像想起什么来了,道,“对了,林姑娘您一定还不知道我是谁吧?我叫金枝,是这园子里的丫鬟,自从您被送进这园子里之后,便是我一直在照顾着您的呢。”
“金枝?”林依蓝看着她,总觉得有哪里是怪异并且接不上的,却一时间想不起来了,“你这里是什么园子?”
“就是园子呀……”金枝答的飞快,末了,才老实巴交又腼腆地道,“反正我也没出去过,不晓得这是什么园子,主子只管这儿叫园子。”
从未出去过……这会是什么地方?林依蓝说不好,分明,她是本慕思远下了药带走的,怎么会出现在一个还有丫鬟从没出去过的什么园子里?
“你刚刚是说,自从我进这个园子之后,便是你一直在照顾着我?”林依蓝问她。
金枝点头如捣粟,看着林依蓝越看越觉得新鲜,“对啊对啊,就是我一直在照顾姑娘您呢。姑娘您也是好伺候,只要每天给您喂点参汤和灵芝汤药就可以了,您连床都不起,就一直睡着也不用吃饭,真好养活……”
林依蓝终于知道症结所在。
为什么她一直会觉得哪里不对劲,此时此刻,她都明白了。这个丫鬟看上去不像个正常人……至少思维是欠缺的,看似有条理、细想之下她说话毫无逻辑章法,更有颠三倒四之嫌疑,更有甚者,还能说出那“不用吃饭”、“好养活”的字眼来。
这丫鬟……竟然是个傻子么?
慕思远将她带来这儿的么?怎么会让一个颠三倒四的人来照顾她?这里,是不是慕思远的地方?梁一昕呢、宛儿呢、慕思远他人呢?
林依蓝有好多的问题,却不知道问谁。但是有一点她可以确定,那就是再问这个叫“金枝”的傻姑娘,也是无济于事、于事无补。
“林姑娘,你怎么不说话了呀?”金枝看林依蓝半天不说话,还好奇上了,“之前主人说你可能会有点不爱说话,可是我刚刚看你也有讲话了,是不是醒来的时候看见没人就忘记了,然后你才想起来自己不爱讲话所以就开始不讲话了的?”
林依蓝抬眸看了她,挤出笑容来,“没事,我确实只是不爱说话。”
“可是主人吩咐我照顾好你,还要我不能让你瘦下去呢!”金枝说的煞有介事。
林依蓝摇摇头,她连忙道:“林姑娘,你做什么摇头啊?主人吩咐的事情我都会照做的呀,你别摇头好不好?不然给主人看见你不高兴了,金枝会挨罚的咧!”
“挨罚?”林依蓝本来兴趣缺缺,却为此提了提兴致。
金枝还是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道:“如果做不好事情,反正主人会罚我的。”她嘟嘟嘴,又无厘头地不知道插话岔到哪里去了,“林姑娘,你说,你为什么要叫林姑娘啊,为什么不叫林姑姑还是姑娘就好了?”
“什么?”林依蓝微愣,随即在心里补上一句……这姑娘傻的可以,却也十分可爱呀。
金枝道,“就是林姑娘您的名字好难叫的,‘林姑娘’、‘林姑娘’,我每次都叫的好拗口咧,可是主人都让人家这么叫……”
“那……”
“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不用叫您林姑娘了?”金枝见她要开口,连忙抢了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