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
如今尽管主子的行为令人费解，却也，不能有所质疑。这是桓桠想告诉他的。主子不止聪明还睿智，一个眼神他都能够你在想什么，他怎么可能容许一个摇摆不定的人在自己的手底下？
“我明白了。”玄音道，“一语惊醒梦中人，你救了我一命。这个人情我欠你的。”
“不，是你幸运捡回一条命。”桓桠不为所动，“还有，刚刚院子里那个人是玄武带回来的，你该知道怎么做。”
玄音点点头，徐徐道：“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祸从口出，不如不出。”
他明白就好。桓桠的面无表情终于有所松动，不开口都不能保证不错，不过，少说少错总是对的。
“两位，主子传召。”远远一个侍卫跑来。
他们齐齐回头，见篱笆网外的玄武已经进了院子里，正扬着刀朝他们挥手致意。看看来叫的侍卫再看看那边的玄武，桓桠和玄音心照不宣地彼此点点头，若无其事地返回药炉。
草屋的门已经打开，慕南天一身锦袍地走出门来，沈孟玉紧随其后，慕南天面色阴沉、沈孟玉面色凝重。
桓桠上前去，玄音则和玄武则对视一眼，各自沉默。
这情况不必明说大家都大概能明白是怎么回事，若是王妃已脱险，主子爷也就不至于这么沉重了。想必……王妃情况凶险。
“王爷，王妃呢？”小笔无疑是最勇敢也是最有胆识魄力的一个，敢在这个时候冲上风口浪尖。
慕南天眸子一抬，一抹狠色不加掩饰地留在了眼中，不偏不倚紧盯着小笔道：“在京里几天，王妃都做了什么？”
“没有啊，王妃她……”小笔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王爷，王妃她真的没做什么呀，她就是几度溜出王府，之后便再没什么事情了呀。”
慕南天居高临下地俯视跪在地上的小丫鬟，许久看向玄音道，“有什么发现没有？”
玄音上前道：“主子，属下将周围看遍了，也没看见什么人。”
玄武便接在他后面，把从村口草垛后面找到的人也推了出来，道，“主子，此人是属下在村口找到的，躲躲藏藏鬼鬼祟祟的不敢见人，被发现之后又自称是沈先生带来的。”
玄武话音刚落，那人便哀怨又谨慎小心地抬起头，往沈孟玉那里看去，低低地唤了一声：“沈先生……”
“小……小天？”沈孟玉怪异地看着他，“我临走时不能叫你看着炉子么？怎么回来会没看见你？”
小天低下头回道：“我去村子里找他们借了些柴火，没想到回来就看到好多人，我就躲起来了……”
“你……你这傻孩子。”沈孟玉哭笑不得，只得对慕南天道，“王爷，他少不更事，也没闯下什么大祸，便……”
“嗯。”慕南天点点头。朝玄武示意，玄武便亲自扶了小天起身。
沈孟玉把小天拉到身边，低声警告道：“还不谢恩。”
小天迟钝了一下，深深鞠躬道：“谢王爷大恩。”
慕南天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唇，小天便识相地退到沈孟玉身后去。
“王爷，王妃她……”等别人的事情都过去了，小笔又不怕死的自己往风口浪尖上送。
慕南天一低头，看见她，便蹙了眉极为不悦道：“你家主子在屋子里，你还跪在这儿做什么？”
王爷的意思是……小笔迟疑了一下猛然明白过来，“谢王爷！”然后也不多废话，就一头冲进屋子里去了。
“先生，我也去看看。”小天小心翼翼地跟沈孟玉商量道。沈孟玉摆摆手，叫他赶紧去。
慕南天负手而立，一言不发，他后面的沈孟玉也是默不作声，他面前的玄武和玄音更是都低着头，旁边桓桠则是一板一眼地目视前方，如往昔一般。
门口的侍卫，都心里有数，这种情况，每个人都绷紧了皮，准备等着大事临头。
“玄武，就地安营扎寨，直到王妃恢复为止。”慕南天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这一出声，便个是令人难以消化的消息。
玄武双唇蠕动了一下，分明是有话想说的，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给吞了回去。领命便离开了。
剩下来玄音，慕南天也随便找了个理由，便将人打发了。
桓桠自始至终不出声，沈孟玉也在沉默，慕南天久久才呢喃道：“要怎么样，才会得到？”
有得必有失。有舍才有得。
“王爷，草民进去看看王妃。”沈孟玉把话留在了心里，朝慕南天一揖，便回了草屋里。
慕南天抬头望天，十一月的天空，已经渐渐地要阴霾了，这个地方也快下雪了吧？
屋子里，屋顶上投射下来的光亮照得一室亮堂堂的，唯一一张简陋的床上，林依蓝还一动不动的躺着，除了微弱的呼吸还间断的低沉咳嗽声，再没有什么能够证明她是活着的了。
好好的人，才几天时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人生无常，竟能够残酷至此。小笔跪在床前，捂住自己的嘴，泪流满面也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小天进了屋，便在旁边看着，直到沈孟玉进了屋里，他才招呼了沈孟玉，让小笔退到一边，一人一边为林依蓝重新把脉。
“先生，王妃她是受了重大的打击，心脉受损，才诱发了旧疾……么？”小天话里有话地看着沈孟玉，“看上去很不好。”
沈孟玉闭了闭眼，有无能为力的无力感，他虽是毒圣，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很不好，之前是有人施针替她将寒毒一直压着，她才能拖到这个时候。但她如今心肺俱损，又有前面金针渡穴的余力在，风险太大。”
“是冒险，却不妨一试。”小天道，他信心十足。反正快到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地步了，再不救，床上躺着的美人王妃，便要香消玉殒了。
有寒香之毒入体，有引起心力交瘁的重大打击，双管齐下，再坚强的人也要半死不活。何况一个小小女子？他并非看不起女子，而是这王妃身上背负了太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日子不好过。
“好，不妨一试。”
沈孟玉不得不打心里佩服，小天年纪不到他的一半，医术造诣却是极高，这除了天赋之外，还应当是有高人授教。却不知的，他是师承何处？
在旁边的丫鬟小笔听着他们一番云里雾里的论词，却也是心怀疑问道：“沈先生，你们说的冒险一试，是要做什么？”
沈孟玉露出微微一笑，回头看了药炉时上沸腾不止的药，空气里满满是这一股药味，却有奇异香气。
能不能救命，就看“骄阳”的了。护心，以毒攻毒……这就是冒险，不妨一试。不过，佛曰：不可说。
林依蓝睁开眼，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妖娆风情的女子一袭红衣从她面前走过，霍然泪痕满面，转身而去，顿时青雾弥漫。青雾之中，她隐约看见了那妖娆的女子执起锋利匕首刺向自己，触目惊心的红色喷溅出来，染了她一身。
那是万花楼的万妈妈，那个在她面前自戕的万妈妈，那个没有了爱恨没有了希望只剩下绝望以至于要自戕的万妈妈。
林依蓝站在青雾之中，茫然不知道去哪里，惊心动魄的那一幕，她只觉得浑身冰凉，冷汗淋漓。
缓缓的，青雾散去，却只有一片黑暗，无边无际，她伸手看不见五指，只能看见眼前茫茫的一片黑，永无止境，无边无际，她找不到一丝光亮。
四处静悄悄，无声无息。
在这黑暗中，忽然不知道哪里投下来一盏灯。
一袭红衣在眼前悄然飘过，林依蓝只看到一片红，满眼的红色，如血般倒映在她眼中。
四周有窃窃低语。细细密密，却听不真切，好像近在咫尺，却又好似远在天边，如风般从耳边吹过，最后又全数落入耳朵，细细密密的，都是那听不清楚是说了什么的声音，聚在耳中，仿佛有成百上千人在她耳边说话，呢喃低语。
轻轻的，响起一下铃响。那细细密密的窃窃私语便消失了，她耳中只有那一声清脆空灵。
脆铃声响，一声，接一声，模拟著人心跳动的频率，单调的，脆弱的，空远的。
弦索流泄乐音，那光影下的人动了起来，长袖挥舞，红色如火，在那片光影之下，幽柔舞动，身子宛若灵蛇，柔若无骨，双眸似水，眼波流转，在暗里光里的强烈对比之中，让人忘记了呼吸。
又一盏灯，再一盏灯……场中光亮如昔，那一袭红色飞跃后落地，翩然转身，惊艳回眸。
那是……皇后娘娘！天下第一美人，惊鸿一瞥，胜似琼华。生怕惊扰了天上人间绝无仅有的美。
长袖飞舞，落步翩跹，纵身而起，翩然而回，一回眸，沉鱼落雁，一转身，蔽月羞花。
林依蓝猛然记起，那是文安帝慕思远寿宴之时，皇后娘娘的倾城一舞。她蓦地又忆起，皇后娘娘和慕南天的深情对望。她还记起了，慕思远曾经提起的，他和慕南天兄弟二人，生辰是同一天……
药香弥漫一室，简陋床上的女子眼角淌出了泪来，低低抽泣。
趴在床沿的小笔被惊醒，诧异地叫来了人，沈孟玉为她号脉，慕南天、小天、小笔就都围在床前，听着低低抽泣，都不出声。
许久，沈孟玉才号完脉，语重心长道：“王妃好多了，但还没醒。”一看见林依蓝的泪痕，便忍不住对小笔道，“小姑娘，你去大盆热水来，替王妃擦擦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