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夜色宁静,只点了四盏塔灯,四处昏昏,木槿树上,却还挂着一盏彩灯,树下摆着摇椅,披着披风的少女正望着天空发呆。她听见开门的声音,狐疑起身,便看见殿门处与她一样披着披风的宫装女子慢慢走来。
她展颜欢笑,兴奋地拔腿就冲了过来:“姐姐……”
新月一股脑就冲进林依蓝的怀抱,“姐姐,你怎么来了?”
“因为答应要来看你呀。”林依蓝微微笑道,打量了木槿树下的摇椅,道,“怎么,你是在等我?”
在新月的面前,她能收起所有的不愉快,就算心里某个地方流血不止,看见她仿佛都能够止血了。
新月摇摇头,道:“不是,今晚是大哥二哥的生辰,可是高公公告诉我说,皇后娘娘怕我会不乖,所以没给我去,大哥就派人给我送来了那个灯,说看见那个灯就是看见他了,所以我在看灯。”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看?”林依蓝不禁看了一眼那盏灯,不过是一盏普普通通的灯,新月却守着不放。
新月天真道:“因为大哥、二哥的生辰还没过完啊,新月要陪他们守到过完生辰,以前,都是新月陪大哥二哥过的,可如今不一样了,大哥有文武百官陪着,二哥也有人陪着……不对啊,姐姐,你怎么没有和二哥在一起?”
“因为,叔王也有人陪了呀。”跟进来一直就没开口的东方牧歌禁不住插话道。
新月看到他,又是皱眉又是扁嘴的,迟疑了好半晌,还拉了拉林依蓝的衣袖道:“姐姐,你怎么会跟小牧歌一起来了?”
小……小牧歌?林依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新月这称呼对应的是比她高了接近一个头的东方牧歌,嘴角隐约抽了抽。
“小姑姑……”东方牧歌对这称呼也是颇伤脑筋的,可是没办法理论啊,只得顺从,规规矩矩地行礼,“牧歌拜见公主殿下。”
“不要叫新月公主殿下,不要叫新月公主殿下……”新月连忙摆手道,“叫新月小姑姑就好了。”她说着,又忽然想起什么来了似的,转过对林依蓝又道,“姐姐,你就不用叫新月小姑姑了,你不用的。”
按理,她也是要叫一声“姑”的,不过不是“姑姑”,而是“小姑”。
林依蓝咬了咬唇,决定告诉她实话,“新月公主,其实,我是你二哥的王妃。你不应该叫我姐姐。”
东方牧歌在她身后,只看着她,并不说话。
“王妃?那为什么二哥要骗新月……”新月颇为不解,她想了想,却也想通了,“没关系,二哥骗我也没关系。新月喜欢你,你就可以当二皇兄的王妃的。”
“为……为什么?”
“因为二哥和大哥跟新月都有约定啊,大哥二哥也说,要他们喜欢的人才能当新月的夫婿呢,不过新月还小,还要等很久很久的。”
原来,在她的心目中,哥哥已经长大了,她却还没长大,还很小很小……小到什么都是原来的模样。
“大哥说,父皇和母妃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能照顾新月了,所以叫新月要乖乖的。二哥也说,新月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看见父皇和母妃,如果新月不乖乖的,母妃看见新月不乖,会生气就不回来了。”新月径自说道,好像要跟林依蓝说些什么似的。
林依蓝和东方牧歌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打断她的话。
“……母妃一直都告诉新月,女孩子家要温柔体贴、要善解人意、要乖巧懂事、不能惹人烦;父皇也说,新月是公主,要宽厚、要仁爱、不能对别人太凶。这些,都要从很小很小就开始学的,所以新月要一直一直记得,所以新月就没叫大皇兄带我去寿宴……”
原来,她是要说这个。林依蓝恍然大悟,心里也更痛了。
“姐姐……不对,二嫂,什么人陪着二哥啊?为什么你要让小牧歌陪着你?二哥也不带着你么?”新月说着,注意力又转回来了,“还有小牧歌,高公公不是说你要回封地么?为什么不去娶妻,要陪着二嫂啊?”
新月不但思维运转速度是一般人追不上的,连问出的问题之生僻、这一语中的、一针见血的功力,也是别人望尘莫及。
东方牧歌一时无语,“小姑姑,谁说回封地就要……就一定要娶妻的?”
“高公公说的!”新月理直气壮把她大皇兄跟前的大红人抬了出来,当挡箭牌用的,“高公公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王爷该娶妻了,太后娘娘都在给你操心呢。你看新月叫没人操心,因为新月还是小孩子,新月还很小很小呢!”
东方牧歌哭笑不得。这话若是以前的新月公主说的,他至少还能斗嘴,如今的新月……小姑姑,就是个孩子,他反驳也不是,不还击也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皇后娘娘也说‘小王爷再不娶妻,武成王抱孙子的日子就更远了’,然后,新来的白嬷嬷也告诉新月,小牧歌已经是大男人了,以后不能叫‘小牧歌’,要叫……要叫什么来着,好像不是大牧歌……”她正努力伤脑筋怎么称呼“长大”以后的东方牧歌。
“新月,新月……”林依蓝看东方牧歌已经快撑不住了,连忙把注意力太集中的一根筋“小孩子”给拉了回来,“新月,你听我说,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没错,可也要有一个心上人才能婚嫁呀。你说对不对?”
“心上人?”新月又皱了眉,“好像是那么回事,心上人、心上人,要心上有人了才可以喔……呀!我明白了呀!”她骤然大叫。
东方牧歌给她吓一跳,“怎么了?”
新月煞有介事道:“难怪太后娘娘说小牧歌不肯收心,原来是小牧歌心上没人啊!我知道了,要给小牧歌找心上人,找到小牧歌的心上人,小牧歌就收心了!原来是这样啊……”
东方牧歌尴尬看着因为想通大问题兴奋过头手舞足蹈的新月,无力地转过去,求助似的看着林依蓝:“婶妃……”
林依蓝眼里泛着泪光,勉强挤出话来,“新月公主她……一直是这么聪明么?”
东方牧歌道:“小姑姑三岁会背诗五岁能诵文,自小由太子太傅和先皇亲自授业……”
深秋露浓霜重,御苑亭台楼阁高,不堪草木深。
灯火阑珊处,相对无言。
交叉路口,形成十字,林依蓝和东方牧歌在这头,同一条路被岔路截开成两段的那一段,慕南天和那位一袭红衣未换彩妆未卸的皇后娘娘迅速分开牵扯,若无其事。
季柔情么……果然是个柔情似水的名字。可,是谁纠缠了谁?水与天,海天相接处,天水是不分的。
林依蓝眼中的朦胧终于被浅薄泪光所代替,就这么看着他们,慕南天的面无表情被泪光稀释,模糊不清,还有季柔情的绝色倾城,仿佛也变了味道。
“牧歌拜见婶后,拜见叔王。”东方牧歌率先打破了沉默,拿出了该有的礼节,作一揖道。
“免礼。”季柔情端起皇后娘娘的气派来,柔声道,“小王爷怎么会在这里?”
东方牧歌下意识看了身边的林依蓝,才道:“婶妃方才身子不适,叔王又在给婶后搭档为叔皇贺寿,牧歌便擅做主张的跟出来了。”
“王妃可需要传御医看看?”季柔情立即朝林依蓝颔首,滴水不漏啊。
“不用了,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只是小毛病,有些头昏,回去休息休息便没事了。”林依蓝道,眼中慢慢泪光淡了,嗓音轻柔却听不出情绪来。
不远处,一身明黄的文安帝慕思远在高聚德的跟从下,也朝这边走来,心情似乎颇为愉悦地笑道,“大家都在这儿呢。”
慕南天稍稍移开了位置。
众人纷纷行礼问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慕思远道,从高聚德手中取过披风,便走过去为季柔情披上,“更深露重,你穿这么单薄,可别着凉了。”
“谢皇上。”季柔情娇娇一福,顺势却避开了他的手,自行系上带子。
慕南天黑眸一沉,走向林依蓝,硬是把东方牧歌给挤开去,却还安之若素地道,“皇兄,宴席已散夜色已深,我们该回府了。”
“也好。”慕思远遂轻轻点头,“早些回去休息,母后还说过两天要你带着弟妹专程进宫给她老人家请安呢。”
“好。”慕南天沉静道,看着林依蓝时,却是变作了面无表情。
另一边,一盏灯笼自暗处而来,脚步颇急,众人闻声都好奇瞧去。
到了近处仔细一看,那提着灯笼的人却是林依蓝的丫鬟小笔,她一看这场面,放下灯笼便跪行大礼,“奴婢叩见吾皇万岁、叩见皇后娘娘千岁、拜见王爷、王妃、小王爷千岁。”
慕思远叫起,问道:“你这小丫头怎么提着灯笼在御花园里乱走?该当何罪?”
“皇上……”小笔一愣,才起身又忙不迭跪下了,俯首颤道,“奴婢是王妃的贴身侍婢,方才王妃身子不适说要出来走走,又怕王爷找不到便叫奴婢留下给王爷报信,但奴婢担心王妃在宫里不识路径会走丢,便擅自跟值守的公公借了盏灯笼出来寻王妃,谁知道御花园太大,奴婢没找到王妃,自己迷路了……”
慕思远闻言轻笑,“弟妹的丫头可爱的紧。”
季柔情也道:“王妃把她领回府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