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跟在我身后一声不响的走着,自打我这次回来,明显发现她不如往常般活跃了,说话做事都沉稳了许多。最近几日我有意无意的疏离了些雯心,说到底,她对我终究没有青烟那样忠心。
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我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头顶之上的一方碧空,晴空万里,纤云不染,和风送暖,天气日渐暖起来,下个月便要入夏了,时光匆匆而过,我竟恍然不知自己已在这个世界过了一年,回想过去,却又觉得这一年如此悠长,这一年间什么酸甜苦辣我都尝遍了,或许若是真的厌烦了,我还是会去寻找离开这里的办法,只是那天,又会在何时呢?
如今我的肚子里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想要离开的心愈加飘忽不定,我那么期望能有一个家,如今这样的机会摆在了我的面前,我还是会不舍,贪恋着人间的感情,终究,只是个平凡人。
“娘娘,怎么了?”身后的青烟上前两步,有些担忧的望着我。
我收回思绪,朝她微微笑了笑,“无事,离宫这么久,有些恍惚罢了,走吧,随本宫去飞羽殿瞧瞧。”说罢,复又朝前走去。
转过巷子,却在拐角处碰上了温念裳,她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恬淡的面容上瞧不出半丝情绪来,我虽如今不想见她,却也不能当做没看到,便是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给皇后娘娘请安。”她施施然行了礼,脸上倒是平静。
“无须多礼,起来吧。”
我命了她起身,便打算就此走过,却未想才刚擦过她的身子,她便叫住了我,“娘娘且慢。”
我停了步子,却未转身,只听她轻柔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响起,尔后便见她至我身旁,浅笑着说道,“臣妾有些疑问先求皇后娘娘开解,不知娘娘眼下可有时间?”
我努了努嘴,并不看她,心里却是憋了一股气,凡她有什么事,必定不会是好事,若不是跟安景尘有关,她那样一个不问世事的人,还能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忍了怒意,勉强笑道:“可不凑巧,本宫正要去飞羽殿看望杜昭仪,美人若是真有什么事,改日再去本宫的鸳鸾殿说吧。”
正要抬脚走,她却是快我一步,将我拦了住,“娘娘莫去了,方才臣妾正从那边过来,杜昭仪困乏的很,如今已经躺下了,娘娘此番过去,恐怕也见不着她,不如随臣妾一同去走走吧。”
我抬眸去瞧她,她正一脸笑意的望着我,倒是显得我有些狼狈。
“臣妾听闻沉香水榭那边的芍药花开的正好,今日天气也还不错,不如娘娘就给臣妾一个面子,随臣妾去那坐坐吧?”见我不回话,温念裳便是又开口了。
我见宫人来往频繁,只能随了她的意,两人徐徐向着沉香水榭走去,一路上也不说话,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是到了,我命着青烟在亭外候着,尔后同温念裳一同入了亭子。
徐徐的暖风自湖面上吹来,倒是有些舒心,这沉香水榭是汀兰湖心一座升起的亭子,造了木桥通往湖边大道,因着汀兰湖边种植了一批花草,每到春日便是花香四溢,加上水榭亭台离了地面有四五米的距离,故而这里便成了春日里登高赏玩的好地方,如今虽然已至春末,然气候适宜,坐在亭中依旧是心旷神怡。
我坐定后,也不同她绕弯子,只问道:“你这么急着来找本宫,可有什么事?如今就你和本宫二人,你有什么话大可放开了说。”
她微微撇了撇嘴,盯了我半晌,尔后开口道:“想不到,不过是出宫两月,再次回来竟完全变了样……”她的眼神瞄向我的肚子,“娘娘腹中的孩子,当真是陛下的吗?”
我一怔,脸上有些愠色,“你这话什么意思?本宫腹中的孩子不是陛下的还能是谁的?”
“娘娘和王爷之间的事情臣妾都知道,所以娘娘对王爷的感情臣妾也很了解,娘娘被迫入宫其实是为了王爷吧?既然这么爱他,又如何会怀上别人的孩子?”她目不转睛的瞧着我,毫无任何隐晦的将这些话统统说了出来。
我想我的面色一定很难看,只因她的话直达了我的内心深处,将我连日来想要逃避的问题又残忍的抛在了面前,我也曾问过自己,这个孩子应不应该留,可到最后我还是只当做是老天赐给我的礼物,不管他是谁的孩子,总之一定是我的,那便够了。我是爱安景尘,可是这么久以来他对我的态度,对我所做的一切,已经伤了我一次又一次,这份爱苟延残喘,或许这孩子的到来是老天给我的机会,也是老天替我做的选择,然我心中却甚是明白,不管是安景凉还是安景尘,都不可能是我此生的良人。
我不觉轻笑起来,“你了解?你了解什么?本宫和淮南王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交易,你都了解吗?被迫入宫?呵,本宫身为堂堂丞相千金,入宫是注定的,难道没有王爷,本宫就能不入宫吗?温念裳,别把你以为的东西强加在本宫身上,本宫如今身怀龙子,腹中的孩儿以后便是太子,本宫难道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放弃自己的荣华富贵吗?你也太天真了。”
温念裳腾的站起身来,“苏羽歌,你……”
“温念裳你给本宫记住,本宫是皇后,你若再如此妖言惑众,损坏本宫的声誉,本宫一定不会让你在宫里好过。”我冷了声音打断道,“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便是看在王爷的份上,本宫暂且不与你计较,可是本宫警告你,以后你若再想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乱动手脚,本宫决计会毫不留情的废了你……”
她后退两步,我以为这些话对她起了作用,却未想她却突然笑了起来,指着我道:“好一个皇后娘娘,想不到出宫一趟,这架势倒比从前威风多了,也好,如今这模样倒是像个皇后。皇后娘娘放心,臣妾是王爷身边的人,那自然也是皇后娘娘的人,娘娘别怪臣妾方才出言不逊,臣妾不过是想肯定一下皇后娘娘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如今,也算明了了。至于娘娘的担忧,大可不必有,臣妾即便做了什么不干净的事儿,那也是为娘娘铲除杂草,绝无私心。”
她低头朝我行了个礼,我眼看着她态度的转变,一时之间竟是有些看不太清,她是个聪明的人,比起计谋来我恐怕不抵她的一半,所以对于她方才说的话,我也只能相信一半,可既然她现在已退了一步,我也没必要再同她撕破脸去,反正日后对她多一份心就是了。
“你的担心本宫心领了,日后还望你有事能先同本宫商量,本宫不喜欢滥杀无辜,你可明了?”我放轻了声音,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
她抬了头,“娘娘说的是,臣妾明白。”
“如此也罢,那你就先回去吧,安分守己,本宫不会为难你。”朝她摆了摆手,不愿再多听半句,她这个人,实在是叫人好生头疼。
“娘娘……”
“你先回去吧,本宫想一个人静静。”侧了脸不再瞧她,片刻后便是听到她离去的脚步声,直到再也听不见,我才舒了一口气。
温念裳是个敏感又多心的人,她所问的这些恐怕并不是她自己想要问的,洞察力那样敏锐的一个人,安景尘想些什么,她一定会看的很清楚,她问的,也是安景尘的疑问吧?我心中有些酸楚的感觉,那日御剑山庄离去后,便是再未见他一面,直到得知自己有了身孕,我一直处在纠结徘徊中,我不愿看到他却又期望看到他,我只怕他也会在我面前问我同样的话,到那时我又该如何回答?
“娘娘……”
一声轻唤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转头瞧去,却见青烟皱着眉头看着我,这才恍然发现自己落了泪,忙轻抹去泪花,朝她道:“本宫再坐一会就回去。”
青烟沉默了片刻,尔后轻道:“娘娘,有句话奴婢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了便是。”
青烟咬了咬唇,轻道:“奴婢总觉得,温美人并不是什么善类,娘娘日后还是不要同她单独在一起的好。”
我抬眸见青烟欲言又止的模样,忙问道:“可是她在宫中做了什么?”
这几日总觉青烟有心事,我顾念着太多事,一时之间也并未上心,如今她既然提起了,我便顺势问了这么一句,却未想自她口中知道了许多让我震惊之事。
“此事还需自一个月前收起,娘娘可还记得元宵那日雯心回来受了一身伤的事?”
我皱眉一回想,方才想起此事,虽已过去了三四个月,可那谜团却还是没有解开,雯心不说,我也猜不出个大概来,便是将此事放在了一边,如今若不是青烟提起,我倒当真是忘了。
我点了头,青烟便是又说了下去,“奴婢已经知道雯心是被谁打的了。”
“谁?到底是谁?”
“是贤贵妃。”
青烟这话一出口,我便是惊的起了身,好在她眼疾手快扶住了我,我稳了身子坐了下来,复又问道,“你如何知道的?可还有其它人知道,青烟,到底这宫中发生了什么事,你全全告诉本宫。”
青烟劝了我勿要激动,方才将事情的始末原委都道了出来。
原是我离宫后,有一日雯心又偷偷出门,青烟闲来无事便是尾随了她,哪想她却是一路去了偏僻的福熙殿,她原以为雯心是有什么好玩的偷偷躲了她自个去玩,便是蹑手蹑脚的跟了上去,才至殿门口,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自后殿中出来,青烟瞧了一眼就赶紧躲在了一旁的大理石柱子后方,她本未瞧见那人是谁,直到雯心开口请了安,她才知道对方竟是卧病在床的贤贵妃。
“雯心去见贤贵妃做什么?便是去见她又何必约在福熙殿呢?”我不觉皱眉,看来雯心还瞒了我很多事。
青烟应道:“奴婢只听到贤贵妃说起之前的事情,她问雯心可有找到什么证物没有,奴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后来才想起娘娘离宫后,雯心有好多日满屋子的收拾,也不知她在忙什么,奴婢问了,她就说闲的无事,打理打理娘娘的寝殿,若是娘娘突然回来也不会觉得不妥,奴婢想着她本来也是随身服侍娘娘的,既然她有那个心奴婢也就随她了,后来方知她竟是在替贤贵妃做事,想要找……找娘娘和淮南王之间暗中联系的物件。”
青烟说到后头有些难以启齿,她偷偷拿眼看我,我也不同她解释什么,只道:“后来呢,还说了什么?”
青烟收回眼神,低了头又接了下去,“后来,后来又说娘娘去梅园的事情,贤贵妃警告雯心,上次的皮肉之苦不过只是刚刚开始,若是雯心再不好好做事,她便不留她了……”
原来当真是贤贵妃做的,那散播谣言的事情难道也是她吗?而司马茹不过是被她利用了而已?可是她又如何会知道我和安景尘早就熟识的事呢?我细细回想起来,在宫中我只私下见过安景尘两次,一次有温念裳在外看守,一次便是元宵那日,偷听的侍婢还被安景尘一剑封喉,到底,贤贵妃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后来,她们又说了什么奴婢听不太清,才想要上前听得清楚些,却被她们发现了,好在……好在温美人及时救了奴婢,可是虽然如此,奴婢还是觉得温美人不是个善类,她就算不是同贤贵妃一伙的,必也没安什么好心,娘娘以后一定要避开了她们才好,这些人都隐藏的太深了,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奴婢现在看到雯心,都觉得心有余悸。”
青烟的声音有些微颤,显然她是终于明白了这深宫的黑暗,就好像一张素洁的白纸却平白沾上了几滴黑墨,那些不光彩的勾当和隐藏在友好面容之下的尔虞我诈,如同这几滴黑墨一样瞬间蔓延开来,来不及防备来不及回避,只能任由着它将一纸素洁全部毁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