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天已暗,入眼的是清一色的红色纱帘,身上柔软的锦被提醒着我,我如今绝对不会是在城外的马车上。
扭头看了看床外,古董家具整齐安静的摆放着,桌上的烛灯噗噗的响着,看这周围的一切,该是已经入了城,那我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挣扎了几下,发现身子还能动,便是掀了被子,才发现身上也不知何时被换了一套衣服,赤脚穿了鞋子,朝前走了几步,正想往屋外去,檀木门却在此时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进来的是个小鼻子小眼丫鬟打扮的女子,她见我站在屋子中央,脸上一愣,尔后还未等我说话,她便飞快的转身跑了出去,不多一会,便是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自门外响起。
再次入眼的一个是穿着华服的妇人,另一个则是与我差不多年岁的年轻女子,两人至我跟前,忙的行了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一愣,他们知道我的身份,看她们的打扮,难道此处为张邑府上吗?
命了她们起身,两人略有些局促,我在一旁桌边坐了下来,又让她们一同坐下,如是开口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陛下呢?”
穿着宝蓝色弹花暗纹常服的妇人也不敢看我,只回道:“回娘娘,这里乃晋阳太守张邑的府邸,奴婢是张邑的夫人,这位是奴婢的小女,陛下跟娘娘已至府上两日,娘娘因为受寒一直昏睡不醒,今夜可终于是醒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张夫人说话很急,低着头唯唯诺诺的样子,说完后还微微擦了擦额头的汗,再看她身旁的张家千金,亦是低垂着眉目,好似我会吃了她们一样。
我不禁想起那个雨夜,我跪在马车外,后来昏倒了,难道就是那夜安景凉入的城吗?那百姓是不是都得救了?
我心里有些急,也不管对面两人恐惧的样子,忙的问道:“张夫人,你们跟我说说这两日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夫人同她女儿对视了一眼,略有些迟疑,我见她们脸上有疑色,恐是安景凉交代了她们不能乱说,我也不为难她们,只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你们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城外的百姓可有都进城回家了?”
两人一听我的问话,径直起身跪了下来,急急道:“皇后娘娘可一定要救我家大人的命啊。说起来这事也不能全怪我家大人,实在是我家大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是啊娘娘,如今可就只有您能救我爹的命了。”一旁张氏千金亦是哭哭啼啼。
我被这场面吓着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拉了她们起身,尔后安慰道:“到底怎么了?你们不说,要我如何救呢?”
张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这才娓娓道来。
至于安景凉怎么让城门大开,她们是不得知了,只知道张邑急匆匆去城门口迎接,她们在家赶紧布置好一切等我和安景凉驾到,却不想安景凉是抱着浑身湿透的我到的府上,众目睽睽之下将张邑骂了个狗血淋头,她们不知所为何事,只能手忙脚乱的为我请大夫帮我熬药忙了大半夜。张邑因私自关闭城门被安景凉责罚,又因为瘟疫之事处理不当更是罪上加罪,如今两日过去,本来被赶出城的百姓中染了瘟疫的已经被隔离医治,未染瘟疫的也已经放回了家,至于已经死在城外的百姓,张府也拿出了银两给他们剩余的家人,如若没有家人的,也替他们好好安葬,也算是作了最后的弥补。
张夫人说到最后,依旧有些泪眼婆娑,“娘娘,其实这件事情我家大人真的也很无奈,城中百姓家中多有牲畜,一开始只是畜生生病,原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后来连人都染上了,才知道原是瘟疫,此瘟疫来势汹汹,传染极快,城中百姓一个接一个死去,大人召集了晋阳城所有的大夫,务必要治出克制瘟疫的方子,然晋阳城本就不是什么富饶之地,故而城中的郎中都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根本就想不出控制的办法,一直持续了很久都没有缓解瘟疫的扩散。于是大人首先想到将城中所有的牲畜都杀了,可是有些百姓不愿意,饲养牲畜可能是他们存活下来的唯一方法,所以就算挨家挨户去搜查,还是会有人刻意藏起来,大人最后没有办法,才将他们赶出去的,那也是为了晋阳城其他百姓的性命着想啊,如今陛下因为此事大发雷霆,大人真的是有苦难言。”
她的一席话将我之前的所见所闻全部推翻,难道这件事情真的如张夫人所说的吗?若当真如此,那这个张邑也算是用尽苦心了,站在公平的角度,是不应该受罚的。可是安景凉做事,也绝对不会肆意污蔑,这不像他的作风。
张氏千金抬起双眸,瞧着我轻声说道:“娘娘,母亲说的都是真的,父亲就算千错万错,可也绝对不是故意要那样对待城中的百姓,他真的是不得已而为之,陛下震怒,此事只是其一,其二还是因为娘娘。”
我微微一愣,“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抿了抿嘴,不敢多言,张夫人忙接到,“娘娘可知,您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那夜淋雨受凉,好在没有危及胎儿,否则的话,咱们张府就是百条人命也赔不起啊。”
我惊的直直站起了身,我怀孕了?我居然怀孕了?我居然怀了安景凉的孩子?
我方才想起来,出宫前两日,安景凉曾留宿过我的鸳鸾殿,难道是那日?我难道忘记喝避孕的汤药了?太久远的事情我实在想不起来,可时间刚刚好,一定是那天了,看来要么是我忘记喝了,要么就是有人动了我的汤药,除了雯心,怕没有第二个人了。
我一直在避免这件事情发生,可偏偏,天不如我愿,还是让我怀了安景凉的孩子,还选择了如今这样不尴不尬的时候。
“娘娘您开开恩,如今只有您能劝服得了陛下了,我家老爷和张府上上下下几十条人命可全都要仰仗娘娘搭救了。”张氏又跪了下来,凄楚的言语很让我动容。
我轻声应道:“若果真如你所言,我想陛下也不会多加怪罪,陛下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事实是怎样的,他一定会了解清楚,至于我的事情,张夫人和小姐大可放心,我没有要牵扯到张大人的意思,陛下那边我也会尽量替张大人说情的。”
两人连连道谢,我揉了揉眉心,她们见我如此,也是有眼力见儿的,只问我可要用膳,我如今也没什么胃口吃饭,便是匆匆打发了她们下去。
两人一走,我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伸手摸上尚还平坦的小腹,竟未想到里面已经有了一个生命在一日日的成长。
“孩子,你这个时候来,母亲要拿你怎么办呢?”
那一瞬间,居然有了想要打掉他的冲动,可是一想到他是我的骨肉,我就狠不下心来,只是我一人在宫里已经举步难行,若是真的让他出生在皇家,他以后的人生一定也会很艰难吧?而我呢?如果哪一天我离开了这里,回到了二十一世纪,我能舍得他吗?
孩子啊,你让我好为难。
想的太过入神,竟连安景凉何时进来都不自知,待得回神,他已经到了我身旁。
“陛下怎么来了?”我也不起身,只淡淡的问道。
他皱眉瞧着我,又不着痕迹的望了眼我的小腹,尔后将手中的白瓷碗放置在我面前,坐了下来,道着:“听人说你醒了,朕过来看看,两日不吃不喝现在肯定饿了,大半夜的也不便吃其他东西,把这碗粥先喝了吧。”
我看着冒着热气的小米粥,饿意方才袭来,舔了舔唇,拿起勺子来,一勺接一勺的喝着。
他伸手替我揽了揽垂挂在胸前的青丝,轻声道:“那夜为何那么傻,如果因为你的鲁莽伤了腹中的孩子,你能原谅你自己吗?”
我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愣,他这样温柔对待从前也有过,可是之前的温柔都带着丝丝假意,如今这般却莫名的让我有几分暖意,说起来,我肚中的孩子应该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帝王之心再冷淡,虎毒不食子,他总还是对自己的孩子有几分疼爱的,我也算是沾了腹中孩儿的光,否则我打乱了他要惩治张邑的计划,他还不要将我痛骂一顿啊。
可他之后的话才让我明白,什么叫我想的太多了,他的本性,他的计划,从来都没有变过。
我放下手中汤匙,淡笑道:“我根本不知道腹中有孩子,陛下不会因此怪我吧?”
他收回手,应道:“怎么会?因为苏卿腹中的孩子,让朕有了惩治张邑更好的理由,朕还要谢谢苏卿和朕还未出生的大皇子呢,果然是朕的孩子,一出现就替朕解决了一个难题,真是朕的福星。”
我本还延在嘴角的笑意一下子愣住,看着他的手慢慢的抚上我的小腹,看着他嘴角似有似无的笑容,我的心如跌到了谷底一样绝望。
安景凉,为何我要决定选择相信你的时候,你要来给我致命一击,到底在你眼里,什么才是你最珍惜无论如何都不会拿来利用的东西?
我强忍着没有吼出口,只拉住他停留在我小腹的手,无奈的笑道:“陛下怎么就以为我肚中的就是皇子了,说不定是公主呢。”
“公主也好皇子也罢,回宫后朕一定会好好赏他的。”他大笑一声,显然心情不错,也是,他按着他的计划来了,他当然高兴。
我抿了抿唇,想趁着他高兴劲儿还未过去,替张邑说些好话,然才开口,却被他打住了,他收起笑容,握了我有些发凉的手,轻拍着道:“苏卿就不要再去劳神想其它事情了,有朕在,苏卿只管好好保护腹中的孩子,另外,你也别担心,城中的百姓已得到了妥善安排,瘟疫也已经控制住了,晋阳城会有一番变化的,苏卿这颗为国为民的心也该定下了。”
我无言以对,他总能在恰当的时候找到恰当的话来堵住我的所有疑问,我只能报以微笑,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你先好好休息,明日午后我们就启程,如今你身子重了,回去的路程可能会久一些,可能会有些劳累。另外,朕知道你很早就想回家了,正好趁这次机会朕允许你回相府住几天,你看可好?”片刻后,他又道。
我因着他最后的话有些吃惊,本以为他会立马让我回宫养胎,却未想会同意我回相府,其实就算他不说,我也打算恳求他的,如今得了他的允许,自然是高兴的。
“真的吗?”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又摸了摸我的头,道:“好了,朕先走了,你休息吧。”说完便是转身出了屋子。
明日午后就要离开,那惩治张邑的事情定然是要在今夜完成,我微微叹了口气,恐怕张夫人和张小姐的拜托我没有办法完成了,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不过想来,安景凉也不可能立马就处死张邑,毕竟,他的上头还有司马鹤,以安景凉的手段,必定会借这次机会间接的给司马鹤一个警告,至于张邑下场如何,只能明日见分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