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明月高挂,是个好天气。
待我一回殿中,早已有宫人将建兰移了过来,我怕晚间的霜露会压坏它们,便叫人摆在了内室窗檐下,使得整个内室都香气袭人,倒是不用费神去点熏香了。
皇帝安景凉如期赴约,我早已令了宫人备了瓜果茶水,安置在鸳鸾殿前的桂花树下,便是在那漫天桂花香气之下我同他两人一边赏月,一边促膝而谈。
之前从未仔细瞧过他,如今他离我那么近,一眼一鼻都那样清晰,我方才发觉他同妖孽竟是如此相像,说起来,那位成亲王表哥却更偏像皇太后,他们两人应该更像先帝吧,果然这安氏族人基因精良,个个都是美男子。
他与妖孽两人虽相像却也有不同,妖孽散发的是柔美与妖娆,一双桃花眼似水柔情,一点都瞧不出他会有那样与之面相不相符的狠烈手段,而他却是威严中透着一股冷峻,便是含笑脉脉,然深陷的眼底深处却依旧冷彻如冰,想想也是,能坐拥天下之人又岂是心慈手软之人。
我虽不懂读心术,可人看多了也是有几分经验的,安景凉这个皇帝,应不是我能应付得了的。
不想自己的尴尬坏了他的兴致,便是将那些小心思暂时抛开,与他一道说笑起来,宫人们皆是安静的站立着,宽广的鸳鸾殿,唯有我们两人的笑声,一切再祥和不过。
翌日一早,我是在一阵头疼中醒来的,醒来之时,却只有自己一人。
雯心听到声音,小步走了进来,我轻抚了抚依旧有些阵痛的脑袋,问道:“什么时辰了?”
雯心脸上满是笑意,“如今刚至辰时,美人若是累了不如再歇息会。”
我被她笑的脸面发红,昨夜也不知怎的,我怎么喝着喝着就醉了,也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有没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我心一急,忙的叫住雯心问道:“雯心,昨夜发生了什么,我怎么都记不起来了。”
雯心笑着应道:“美人不胜酒力,跟陛下才饮了一小盅就迷糊的不行,陛下还笑说美人小的时候还常常偷酒喝呢,怎么长大了反倒不行了。”
她说到此又不免掩嘴笑起来,恰好青烟正捧着东西进来,便是接到:“小姐一喝醉啊话就特多,奴婢还担心小姐会否说什么不合体统的话,到时惹怒了陛下,小姐猜可怎么着?”
她们两人互对了一眼,也无视我一脸的焦躁,竟毫无顾忌的笑出声来。
我急的不得了,这两丫头是存心吊我胃口呐!
“你们两个倒是说呀,哪有像你们这样说话只说一半的,叫人好不着急。”
青烟这才缓缓回道:“小姐竟抱着陛下安安静静的睡去了。”青烟边说边将手中的东西放置在前面的小几上,“对了小姐,这是杜美人着人送来的花生糖,奴婢就放在这了。”
我现在还哪管什么糖,只想知道我到底有没有跟安景凉发生关系啊,因为我压根一点印象都没有,可是这话我又该怎么问出口呢?
我斟酌了一番,将她们两人招到我面前,低头小声问道:“那……那昨夜陛下有留下来吗?”
她们两人一听这话,顿时羞红了脸,皆是低头不敢看我,青烟碰了碰雯心,雯心又朝着青烟努了努嘴,她们两人这副模样,我便是不问都知道,顿时身子有些虚软,也不知是无奈还是悲痛,只喃喃道:“陛下,什么时候走的?”
雯心方才老实回道:“卯时三刻,美人醒来之前刚走的,陛下还特意叮嘱奴婢们勿要扰了美人,让美人好好休息,陛下说……”她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垂的越来越低,我一时还未缓过神来,只叹了口气道:“他说什么?”
雯心咬了咬唇,面孔越发通红:“陛下说,美人辛苦了一夜,必要好好补补才是。”
雯心说完这话,便是再也忍不住,起身跑了出去,我都来不及喊住她。
好你个安景凉,这种话也亏你说的出口,我是又气又羞,又见青烟盯着我看,便是更加没了脸,忙的赶着她出去,尔后一头往被子里钻去,这才隐隐发觉全身都酸痛难受,想起昨夜自己在他身下不知如何矫情,心中便是懊恼万分,虽然早已料到会同安景凉有肌肤之亲,却从未想过竟是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发生的,我宝贵的第一次啊,难道当真就这么没了吗?
哎,苏羽歌,你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许是当真没有睡好,迷迷糊糊的竟又沉沉睡了下去,这一睡,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由着宫人替我梳洗打扮,突然瞄到小几上的圆盒,略略想起来好似早间杜姐姐送来的,我让青烟替我拿了过来,打开一瞧,却是花生糖,忙的取了一粒吃起来,浓浓的牛奶香味包裹着花生的酥脆,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说起来自打我来到这里就从未见过这种糖,可想想这花生糖乃汉族小吃,起源于战国时期,这个国家虽然在历史的花名册上并未留下只言片语,却看着也不像先于战国,原还想寻了机会去找找看的,未想一连串事情下来我也将这事给忘了,今日却在宫中吃到,当真是一大惊喜。
“小姐每回吃到花生糖心情就特别好,也难为杜美人还记得。”青烟替我挽起一摞青丝,轻笑着说道。
听青烟之言,原来的苏羽歌也是极爱这花生糖的,这诸多巧合已经暗示了我存在的意义,或许这是一次时空穿梭灵魂交替的重生吧。
“我想着也好几日未见她了,她今日既有心送来了我最爱吃的花生糖,那你们正好去把前几日我新制的兰花酒取来,听闻她最近胃口不大好,兰花酒酸酸甜甜,倒能开开胃。”早前就听青烟说起杜涵月胃口不好,一连着多日都不曾出殿,我竟也有多日未曾去瞧过她,说起来倒是我的不是了,难为她还记着我,趁今日无事去瞧瞧也好。
青烟听闻我的话应了身刚要退下,却见一宫人急急的进来,朝我跪拜道:“启禀美人,太后娘娘传话来,说是要美人立马去长信殿。”
不是吧,消息传的这么快?不过想想也是,太后一心想要我上位,如今安景凉在这过了夜,她自然早就知道了,这一去还不知要罗嗦些什么,实话说我当真是不愿去,可也知道,懿旨难违,罢了,早晚也要面对的。便是吩咐了青烟在殿中候着,准备好兰花酒,待我回来后便去飞羽殿。
带着雯心很快到了长信殿,站在殿门口轻呼了一口气,雯心扶了我缓缓朝里去,原以为会有很多人在,却不想竟只有皇太后一人,抬眼瞧见她正襟危坐,我跪拜道:“参见皇太后。”
“平身吧,给苏美人看座。”
自软蒲上坐定,方才笑着朝皇太后道:“多日未来给姑母请安,还望姑母恕罪。”
“看你笑的那么开心,也不枉姑母替你安排的这一切了。”
她的话才落,我还延在嘴角的笑容却是一滞,此话何意啊?皇太后替我安排什么了?我有些莫名其妙,只得带着迷惑问道:“姑母此言何意?羽歌听不明白。”
“你啊……”皇太后轻声笑道,尔后却是往我身后一指,“便是让你的丫鬟告诉你吧。”
我还未回过神,雯心早已出列,先是朝了皇太后服了身子,复又向我行了礼,尔后才言道:“奴婢不过是依着太后之言劝服了美人去了瑶花阁,在那同陛下碰了面,又借以兰花之名让陛下对美人心生好感,之后……又在殿中焚了迷迭香……”雯心说到此却是住了嘴,咬了咬唇低头不语。
我却是因着她的一席话全身僵住,迷迭香有催情之效,她们为了让我受皇帝恩宠,竟如此算计。我紧紧盯着雯心,想不明白她在我身边这么久,枉我待她如待亲姐妹,她却合着皇太后一起算计我,突然觉得好笑又好气,我担惊受怕了那么多日,忍住了闲暇的寂寞方才换来的一丝平静竟就这么被她们毁了,我到底是要谢她们还是要恨她们?若是安景凉知道又该如何?
转眼瞧见皇太后脸上明媚的笑容,看来我当真是太低估这位姑母的能耐了,用尽一切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丝毫不顾忌我的感受,或许妖孽说的对,她当真想要推翻皇帝,扶正成亲王上位,而我,竟无形中成了她们的共犯,如今既让我看清了,那我自不会坐以待毙,做她们的傀儡。
“罢了,你也不必再说了,此事你干的很好,哀家必会赏你的,如今你家主子也承了恩,你须得更加尽心照顾着,你主子若有朝一日登上高位,必也不会忘了你的功劳。”皇太后轻酌了口茶,慢悠悠的朝了雯心道。
雯心自是惶恐的谢了恩,而我却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地面,想来脸色必是难看至极。我如今心里头皆是被信任之人背叛的不真实感,而我更加想不到的是,皇太后居然还能笑着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告诉我,难道她以为她这是在帮我获得宠爱所以我该谢恩吗?或许对宫里别的人来说,这是天大的荣幸,可对我来说,却跟噩梦相差不了多少,她为了能让我成功登上后位,如今这小小计策不过只是开始,往后呢,她还会做什么?继续替我排除一切阻碍我的人吗?
欲哭无泪,方才觉得身边所有的人都是那么可怕。瞧了瞧雯心,我轻笑道:“姑母说的是,这次多亏了雯心,雯心,我一定会重重赏你的。”雯心慌忙又朝我谢了恩,我只轻笑了几声,便移了眼不再瞧她。
“如今哀家只盼你能早日怀上龙嗣,皇帝虽还年轻,然登基已有数年,膝下却并无任何子嗣,羽歌,你若能为皇帝产下皇长子,那……你在宫中必能有一席之位,到那时,哀家也能放心,你爹娘在府中也能安心。”
听着皇太后的悉心‘叮嘱’,我只苦笑着低头应道:“姑母的话羽歌都记在心了。”她连爹娘都搬出来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你记着便好,如今哀家已替你搭了线,往后你也勿要整日躲在殿中不见客了,多多想法留住皇帝才是正事。哀家听闻近日杜美人屡屡承恩,她是哀家引进宫来助你的,你可万别被她踩在了脚底下,说到底,苏氏一族如今只有你了,你可万别辜负了哀家的一片苦心,只有你登上了后位,哀家百年之后才有脸面见苏家列祖列宗。”太后轻叹了口气说道,提起苏家列祖列宗之时,微微还带了几丝伤感。
苏家列祖列宗与我何干,我心里头不知骂了多少回,然我到底也知道她便是我名义上的姑母,却也是后宫之主,高高在上的皇太后,那些大不敬的话我如何能说出口。只想起杜涵月来,竟替她有些可怜,到底不过也是被利用罢了。微微闭了闭眼,缓了缓心头的怨气,应道:“羽歌都明白了,多谢姑母提点,羽歌自当谨遵姑母之言,尽心尽力服侍陛下。”
尔后又赐了我一些金银首饰,方才放了我离去。
我自也是没了去见杜涵月的想法,一出长信殿,心头怒气横生,只恐生枝节,方才将那团怒气掩了下去,只恨恨的瞥了雯心一眼,她不知缘故,还有些惊慌失措。
一回鸳鸾殿,我便将雯心叫去偏室,怒瞪着她道:“你给我跪下。”
她慌忙跪下,“美人,是奴婢哪里做错了吗?还望美人息怒,万别气坏了身子。”
我一甩衣袖,背对着她道:“你当真不知自己错在哪了吗?”转身见她低垂身子不敢言半句,我上前两步,又道,“枉我素日里待你如家人,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美人,奴婢……”
“好你个雯心,居然敢欺瞒我,敢算计我,你在我身边这么久,却原来还是没有将我当成自己人,说到底,你只忠于皇太后一人吧?今日你可助太后安排这一切,来日,你会否凭我对你的信任,控制我的一言一行,你把我当做什么?傀儡吗?”心中怒气一促即发,终是再也忍受不住,指着她严声质问道。
雯心身子颤着,边哭边道:“美人息怒,奴婢也只是希望美人能得陛下宠爱,美人入宫多日,陛下却从未踏足鸳鸾殿半步,奴婢虽然听从的是太后的命令,然实则是为了美人……”
“还敢砌词狡辩。”我听她如此多话,更是来气。
雯心哭着道:“奴婢知错了,美人息怒,美人息怒……”
轻抚着胸口,一腔怒骂出了口,方才觉心中闷气消散了些,又见她哭的跟个泪人似的,终是软了心,只命了她起身,缓了语气道:“这次的事情我暂且不再追究,我今日责骂你并非是不懂你的心,只是痛惜你居然背着我做这些事情,我知道你身不由己,可既然在了我身边,我希望我才是你忠心不二的主子。”这话我也不过是说说而已,雯心在宫里多年,虽如今跟了我,却到底还是太后的人,又岂会因为我的一两句威言就转了心意。可愤怒之后又细想,如今也不是撕破脸的时候,这才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