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于上林苑紫琅阁中大摆筵席,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此次来了那么多人,只不过大多为武将,文官里头包括爹在内也不过屈指可数,想来也是,秋闱秋闱,要那么多文官在场作甚?
隔着有些许镂空的大屏风,隐约能瞧见前头高位之上的人,只听得几声爽朗的笑声,看似气氛倒还不错。
我瞄了眼身旁的苏云瑶,她似也正注意着前方,杏圆的大眼里满含着期待,我低了头,咬着唇开始思腹起来,筵席过后,众官员就要随着皇上去林子里打猎,而我们这些女眷自然是不允前去的,只怕接下来就是无聊透顶的淑女座谈会了,被灌输女子三从四德自然无碍,只是一想起昨夜在花园中听到的话,我就瞬间心颤不止。
抬头瞧了瞧在太后附近坐着的人,安悠然我是识得的,其余还有两位衣着华丽的贵人,一位乃贤贵妃,一位乃楚昭仪,昨晚必是其中一个,单看面相倒是瞧不出来,便是声音也是分辨不清,我有些懊恼,怎么昨晚不好好瞧瞧那人的身量呢,至少也能有几分帮助。
“这个人今日这是怎么了?也不说话也不吃东西,莫不是身子不爽?”正沉思着,耳畔却是响起了杜涵月的声音,才发觉她已挪至了我身旁,此时正同苏云瑶一道满脸疑问的望着我。
我方才回了神,却也不抬头,只将手里捏着的一枚枣泥糕往青瓷碗中一扔,遂嘟囔道:“也不知可是认床的缘故,昨夜里翻来覆去倒是没有好睡,又因嫌闷热,将那阁窗开了忘了关,今日一早起来就觉全身不自在,如今在这端正了这么会儿子,愈发难受了。”
杜涵月忙的伸手抚上我的额头,又握了握我的手,尔后紧张道:“不说还不知,你这一说,又瞧你这气色,当真是不好看。实在撑不住的话,便是禀明了太后娘娘,你先回去歇着吧,左不过还是身子要紧。”
“是啊姐姐,说起来,姐姐身子本就不好,许是这两日未好好休息,眼下怕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若不就听了杜姐姐的话,回去歇着吧。”苏云瑶亦是跟着劝说道,眼中流露的担忧神色一时倒也瞧不出真假来。
我瞧了瞧周遭,好在大家都在三三两两谈笑着,倒也未多注意到我们,我压低了声音应道:“如今大家都在兴头上,连着皇上都还在那坐着呢,我这一走像什么话,便是太后娘娘允了,别人又如何想?知道的是体恤我身子弱,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又在摆官家小姐的脾性,罢了罢了,这饮酒吃食也好一会了,待得皇上他们走了再说吧。”
我摆了摆手,饮了口热茶,又拉紧了些许衣袖,故作虚弱的往一旁的小几上靠着。
杜涵月见我如此说了,便也不再劝下去,只无奈的摇了摇头。
当下便是听到前头传来内侍尖细的声音:“众大人将军随了皇上一同去狩猎,其余女眷留于此地,不得擅自闯入围场半步。”
看来,狩猎的时间到了。
只见前头人流攒动,不过半刻,便都离了去,那边才刚走,这厢却也早已安排了戏班子唱戏,这古人娱乐也不过就是作诗弹琴、听曲唱戏罢了,倒也算附庸风雅,只对我而言,却是极为枯燥泛味的事情。
我本还想趁着太后不注意,往后面躲去,哪知却是被指名道姓的叫到了跟前,同安悠然一道,坐与太后左右侧,在我隔壁的却是贤贵妃及楚昭仪。
“可安排了哪几出戏?”这话是对着身旁的魏公公说的,那魏公公拱着身子,低了头应道:“回太后娘娘,首演白蛇记。”
“白蛇记是什么故事?”
魏公公又答:“是讲汉高祖斩蛇方起首的故事。”
“那第二本呢?”太后似是兴趣乏乏,也未细问,只接着道。
“第二本乃浮生梦。”
“浮生梦?”太后低语一声,叹了口气道,“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世人若都知此理,便也罢了。”竟是带了几分戚戚然。
我与安悠然对视了一眼,她忙的笑道:“母后此话有理,年一过往,何可攀援?古人思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倒是一出好戏。”
我亦浅声吟道:“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但凡死生之辨,亦如梦觉之分,纷纭变化,不可究诘。”
只听闻浮生梦三字脑中便是显出庄周梦蝶的典故来,倒是忘了自己此时的身份,果不其然,这话才落,不说太后娘娘与安悠然,就是边上的两位贵人娘娘亦是面面相觑,我忙的回了神,摆手笑道:“突然想起古人诗词来,倒是叫太后娘娘和安公主笑话。”
太后却是宛然一笑,“多年未见,竟不知从前的毛丫头竟也能饱读诗书,别说哀家惊觉奇怪,怕就是苏相听到了也该要自问一番了。”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左手边的楚昭仪却是施施然起了身,嘴角勾起一抹妩媚的笑,纤纤手指微捂住唇畔,巧笑道:“昨日接见倒是未曾好好瞧瞧苏姑娘,今日承蒙太后娘娘厚爱,能一睹芳容,倒是当真艳若桃李、秀色可餐,可谓香草美人,一丝都不假。”
头一回被这么夸,照理说应该是、羞涩才是,然为何我只觉全身毛骨悚然呢?抬眼朝楚昭仪望去,一眼望入了一双混杂着笑意与嘲意的丹凤眼里,迷蒙的眼神里流动着夺魂摄魂的盈盈波光,竟叫我浑身不自在。
“也怪道皇帝这般宠你,便是你这张嘴,整日跟抹了蜜似的,叫人听得不高兴也难。”太后娘娘一席话,引得周遭的姑娘都掩嘴笑起来,只我却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苏姑娘如此才貌双全,哪日进了宫,还不是要将妾等给比下去了,倒不是妾如今为了讨好太后娘娘说的胡话,可当真是发了心的,太后娘娘明鉴啊。”楚昭仪却是愈发离谱,连着进宫之事也脱口而出了。
我一惊,忙的去瞧周遭,那些个随行的女眷眼中流露的神色可当真是瞧得真真的,这楚昭仪哪壶不开提哪壶,分明是在给我树敌啊。我这厢心里不痛快,然太后却是全然未觉不妥,只笑意盈盈的接到:“哀家说你不过,日后回宫赏你对金钏子,算是哀家信你了。”
便是这几句哄话就能得一顿赏赐,这也太容易了些吧,果然,嘴上功夫也是门学问。
闻此言,楚昭仪早已笑开了花,忙着谢恩:“妾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一阵嘻嘻哈哈后,前方亭子里的戏码也开始上演了,我自是无心去听,只偷偷朝后方的杜涵月瞧了瞧,她却是一脸凝重的望着楚昭仪的后背,我又侧头去瞧安悠然,她正聚精会神的同太后一道看着戏台。
正恍惚间,却猛然撞见自身侧投来的眼神,是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的贤贵妃,我尴尬的朝她笑了笑,忙的低了头不再乱看。
心里头如打翻了五味瓶般不是个滋味,终于撑到了白蛇记结束,我拉了拉太后的衣袖,故作难受的小声道:“姑妈,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可否先行退下?”
太后方才转了身子,敛了脸上的笑意,又拉了我的手,道:“哪里不自在了?可要传太医去瞧瞧?”
我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无须那般劳烦,只回去歇会便好。”
“既如此,那你就先回去吧,待得晚膳的时候哀家再派人去请你。”太后拍了拍我的手,又招呼了后方的雯心上前,我朝了她及安悠然、贤贵妃及楚昭仪各行了礼,这才由着雯心扶了往醉云馆去,一路上,我愣是不敢抬眼去瞧周围人的神色,我想,定不会太好看。
紫琅阁离醉云馆虽不算远,却也要走上半盏茶的时间,其间我沉默不语只顾一路走着,扶着我的雯心却是好几次欲言又止,我也只当未瞧见,并不戳穿她。
“姑娘之前同杜姑娘说的话奴婢都听见了。”良久,前方隐约能见着醉云馆的大门,雯心却是忍不住道出了口。
我侧瞄了她一眼,并不接话,她便是自顾自的又道了下去:“姑娘为何说假话?”
我脚步一停,倒是将雯心吓了一跳,她许是见我脸色不好,忙的低了头。
我撇开她的手,往前几步进了醉云馆。
在屋内坐下后,雯心递了茶水给我,我喝了一大口,这才开口道:“我哪里有说假话了,当真是难受的紧,待会我在内屋歇会,你在外间候着,没有什么事,便不要来打扰我。”
话落,也不看她脸色,只自顾自的往里去,身后却是传来雯心急急的声音:“姑娘……”
我也不转身,只道:“行了,就你多话,我让你在外间候着便候着,回头有事我自会叫你。”
雯心重重叹了口气,却也只能应了下来。
我三两步踏入内室,本还在榻上团成一团的小白听着我的脚步声,一溜烟的起了身,自榻上一跃而下,直往我身上扑来,好在个头不大才没将我给扑倒。
“小白你又胡闹,下来。”一声喝下,小白不甘不愿的自我身下下了来,只眨巴着大眼望着我。
我偷偷朝外间望了望,见着雯心正坐在外头的椅子上打着络子,果真是宫里头出来的,一刻都闲不下来。
我往榻上坐去,翻了一个包裹出来,又自里头寻了件暗灰色男装,好在我聪明,来的时候偷偷找了件相府小厮的衣裳,现下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思及此忙迅速的换上了身,又将一头青丝搅成一团,取了顶髻全全包住,朝着铜镜照了照,哎哟,不错,还蛮像那么回事的。
我将小白一把抱起来,置于床榻上,抓着它的前脚道:“小白,姐姐我现在有任务在身,你呢就好好在这待着,若是雯心进来,你也万给我挡着,待我回来带好吃的给你,可知道?”
小白似懂非懂的歪了歪头,我自然知道它是听不懂我的话的,只是,这回却也不能带着它去。
早前我就已经观察过了,绕过醉云馆,往东南方向行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便是围场,没错,我要上围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