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医走后不久,锦绣便回来了,一并还带来了个凤凰殿的宫人,名叫巧儿的。那宫人一进殿中,便是扑倒在我跟前,哭着求我相救,锦绣呵斥了几句,她方才收敛住了情绪,只跪在地上小声啜泣,等我问话。
“本宫听见这两日凤凰殿中闹得动静可不小,怎么?都要造反了不成?”
那宫人一听这话,忙的伸手抹了把眼泪,急着辩解道:“回娘娘,奴婢们便是个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宫中叫嚣,只是……只是……”
见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我打断道:“今日本宫既是传了你,自是想要知道事情来龙去脉,你且将你知道的从实说来,不然,本宫可如何救你呢?”
巧儿微微抬眼瞧了瞧我,方才一字一句道:“回娘娘,奴婢本只在殿外侍候,自打清秋死后,楚美人便让我进了里间贴身服侍,奴婢本想着也算是谋了个高位,哪知……哪知,美人的脾气越发的不好,一开始不过是戳骂几句,眼下却开始动起手来,一个不顺心便大打出手,不只是奴婢,咱们凤凰殿中的宫人内侍,哪一个没有被打过,娘娘也是知道的,美人会些拳脚功夫,下手自是比别人要重,她也恍然不知,就前些日子,就有宫人被……被打死了……”
说到最后,巧儿的声音越发的低了下去,一并带着几分恐惧。
“你说什么?”我一震惊,居然严重到这般地步,也亏得锦绣告诉了我,否则又该谁人来替他们做主,难道就由着楚世吟在宫中胡作非为吗?
“娘娘明鉴,奴婢绝不敢撒谎,倘或有一字不实,奴婢便是被打死也不冤。”巧儿边说边撩起袖子,指着那手臂上的条条血痕道,“娘娘您看,这便是美人打的……”
那一长串血痕尤其触目惊心,甚还泛着血渍,可见是新伤,又见巧儿面上的恐惧之色,一时之间气的呼吸都不顺畅起来。锦绣忙上前轻抚了抚我胸口,又扶了我坐下,我方才压制住情绪,大脑也清醒了不少。楚世吟自是死有余辜,只是仅仅这条罪责,安景凉必然不会下旨杀她,故此,我必须再找到一个能更致她命的办法,确保万无一失才可行动。
思及此,便是朝巧儿道:“这件事,本宫已经知道了,如今你且先回去,不要露一点风声,本宫定会想办法来解救你们。只还有一件事,倘或这事宣扬了出来,你也要出来作证才行,否则无凭无据,本宫可也无能为力。”
巧儿忙点头应道:“只要娘娘能救奴婢等人,娘娘要奴婢们做什么都可以。”
她的眼眸清澈,在说这话的时候闪耀着喜悦的神色,故此这话必是出自真心,况且,从前楚世吟身边只有一个清秋是心腹,其他的宫人她总不放在眼里,要打要骂也是随意,如今清秋已不在,她殿中的人还有哪个是真心待她的,这眼前的巧儿领教了她的尖酸狠毒,必然想要早些解脱,是以,倒也值得相信。
如此,我便让锦绣带了她出去。
站在一旁始终未说话的碧鸢在他们走后忿忿道:“楚美人实在太过份了些,娘娘这一次可要好好的整治整治,万不能再便宜了她。”
我抬眼瞧了瞧她,尔后端起茶杯,吹了吹上头还飘着的嫩绿新叶,扬嘴一笑道:“那是自然,本宫这一次保管她再也猖狂不起来。”
我这厢已经将所有的计划都安排好了,如今,就等着李太医那的消息了。
翌日晚间,安景凉过了我的鸳鸾殿,陪着我一道用了膳,我知他必是还要去倾香殿的,便也不打算留他,只闲谈了几句便假意困顿,自主下了逐客令。
他却没有立刻就走的意思,只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水,尔后令一旁服侍的锦绣及碧鸢先出去,我见他如此,便问道:“陛下可还有什么事吗?”
他放下茶杯,细细瞧了我一眼,方才应道:“入春之后天气越发暖和起来,月儿的身子也日渐重了起来,她思家心切,入宫这么些日子尚还未回去过,今日宫外又传了书信,说是她四弟下月成亲,故此,朕想着陪她回江都一趟。”
我微微一愣,倒不是惊诧他陪宁清月出宫一事,而是宁玄寒成亲。我犹还记得,那孙家小姐可是念念他多年,竟不想他们终究还是有缘无份,也不知孙语菱听闻此事要如何难过呢?
脑中现出孙语菱那张温婉可亲的面容来,总觉得心里有些许微微苦涩,为她,也为自己。
“如今宫中与朝堂皆相安无事,朕也趁机出宫去散散心,只是要劳烦苏卿管理宫中大小事务,需得你辛苦几日了。”我抚眉沉思,安景凉却又自顾自的道了下去。
我抬眸看向他,淡笑道:“这有什么,陛下尽管放心去吧。其实,臣妾也觉得香夫人合该出宫走走的好,近来她身子总不大好,大约是闷出来的,她自小又从未离过家,倒比不得臣妾,从小胡打海摔惯的,如今,陛下且陪她回去瞧瞧,住上个十天八日再回来也是好的。”
他点了点头,道:“何尝不是啊,她这几日神思极差,朕也委实担心她腹中的孩子,故此想着既正巧碰上他御剑山庄办喜事,便顺势陪她回去热闹热闹也罢。”
我还能说什么呢?他是已经决定了,不过是过来通知一声罢了,再说,他不在宫中也好,我也能安静养神几日,趁势也可以派人出宫去给哥哥传话,对我是有益无害的事。
只是,在这之前,我必须尽快解决楚世吟的事,否则,这宫中恐怕是安静不下来的。
复又想起宁玄曦来,也不知他现今可好?总归是朋友一场,多日不见,不知他会否还记得我呢?也不知,檀云的计划还要不要进行下去?吃饭安景凉果然去御剑山庄的话,檀云必然会有所行动,到时又会发生什么呢?我总觉得这宫内宫外皆是埋伏,哪一日我离了这里,定一辈子躲在百花宫不出来,只要有安景尘在,那些人就随意他们闹吧。
思起安景尘,不免心内一阵酸楚,险些便要落下泪来。
“苏卿在想什么?”耳畔传来清冷问话,我忙回了神,隐去眼中差些就要滚落下来的泪花,只抬脸摇了摇头,笑道:“没有什么。陛下且安心去吧,宫中大小事务臣妾会一应料理,如今内宫也就那么几个人,况且还有贤贵妃在旁协理,自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他伸手握上我的手,轻拍道:“还是苏卿明事理,朕有苏卿在身边,心里踏实多了。”
他这话不免叫我想起昨日所听之事,一事有些意乱神迷,又听见他说道:“还有一事,朕也来告诉你一句。”
我不动声色自他手中抽出了手,问道:“何事?陛下说便是。”
他望了望空空如也的手,努了努唇,遂收了回去,微叹了口气,道:“便是星象一事,如今太史局那帮子人什么都说不清楚,朕对此很头疼,本想要来问你的,只你若知晓定早早来告知朕了,又何须朕来相问。”他抬眼看了看我,复又道,“可知,你也是一头雾水,分辨不清吧?”
早在入地宫那会他便已经知道我会图咒之事,所以我所掌握的本事他定然也很清楚,如今这般来反问我,可是疑心我有意瞒他吗?又或者,他以为我知晓启明星所在,故此才缄口不语,生怕彼此尴尬或生怕我会质问吗?
只是我所知道的却又并不是我自己所探测而得,实则是别人告诉我的,我本欲还想再等几日,只眼下他既已提起,看来是藏不住了,也罢,便是早些让他知道也好。
思及此,我只默默叹了口气,遂起身至妆奁台前,抽出放在胭脂盒中的纸张,转身递于安景凉面前的八角檀木小几上。
他皱眉看向我,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我努了努嘴,应道:“陛下且打开一看便知。”
他迟疑着伸手取过纸张,展开,细细看了一遍,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你从何而得?”他凝神沉默了半晌,方才将纸张放下,抬眸问我。
“陛下无须多问,只是依着这纸上所写,陛下可相信吗?”
我定定的观察着他,低垂着双目,眼珠子往左下方看去,又见双唇微抿,看来他是有所相信,却又不完全相信。
我趁势又道:“若是纸上所写为真,倒是可以解释太史局的人为何保持沉默。”
他眯眼看向我,问道:“为何?”
“陛下想想,太史局的人自来同谁人联系最为密切?”
他听闻此言,只抿嘴不语,我便又道:“尚书大人是最为八面玲珑的,臣妾听闻朝堂上上下下不论何人所在何位,他皆能在其中混的风生水起,可以说,他还从未得罪过任何人。这样的人,在别人看来可能不值得交心,可是却也没有疏远的必要。如今他掌管礼部,同太史局的那帮老臣子可是再好不过的,臣妾听见上个月楚夫人生辰,楚府宴请了锦城大大小小的官员,太史局的人自也在其中……酒足饭饱之后,尚书大人顺便提携了曹太史的小儿子入了礼部……”
这些乃我自锦绣口中所知,她是宫中的老人了,之前又是安景凉身边的贴身女官,什么样的消息探听不到,我也暗暗让碧鸢去查过了,确有此事,如此我才敢告知安景凉。
我一面端详着他的神色,一面小心翼翼的措词细说,眼见他的面色越来越阴沉,自知说中了他的心事,即便他并不曾留意,只是礼部调配官员之事他多多少少肯定也知道一些,他素来最痛恨官官相护蛇鼠一窝,楚言和曹太史可是犯了大忌。
果然,安景凉一拍桌面,怒不可揭道:“朕竟不知还有此事,看来是朕平日里太放纵他们了。”
我忙上前劝道:“陛下切勿动气。臣妾先前看到这纸上所写,心内也有过纠结,故此才未第一时间呈给陛下,只是左思右想,终究不可不顾,况且,臣妾也暗暗去查了,已经知晓送来纸张之人是为何人,那人上月方才入的太史局,同楚大人亦无冤仇,想来这必是真的了。”
安景凉缓缓舒了一口气,平息了下情绪,应道:“这般说来,果然星象异动是凤凰殿中出了问题?”
“臣妾知道,如今楚美人已被禁足,安分守己的在殿中,倘或陛下此时下旨惩治她,必然会引起楚尚书等人讨伐伸冤,到时倘或集结朝堂官员求陛下收回成命,陛下处于上下不能的位置,委实扰心,不如,且再等等。”
安景凉不回话,只紧锁眉头沉思。
我知晓他内心矛盾,自不会逼他,况且我的计划还未开始,怎能就这般草草了结。再者,依着现今的局势,他也不会轻易冒险,如今他是恨的牙痒痒却又不能冲动出手,恐怕他说下月出宫去御剑山庄也不只是为解宁清月的思家之心吧,定然还有更大的谋略。
“那人还说,怕是再过几日,凤凰殿中还要出一件大事,说是极为险峻之事……臣妾实在不明就里,依陛下看,此事……”
“那人是谁?带来朕要着实问话。”安景凉猛的打断了我的话。
我忙回道:“陛下不可。”却见他面上露出疑色,我忙解释道,“几日前他晚间离宫,在城门外十里的小巷子被人围攻,如今且还在家休养呢,可见必然是他向臣妾通风报信之事已被太史局的人知晓,倘或陛下这般光明正大的传召他,他的命就不保了。”
就在那人给我纸张的第二日,我便命碧鸢告知了他,要他假意卧病在家,没有我的通知万别再进宫,他知事情轻重缓急,自也不敢不听,如此,他早已收拾铺盖回了老家,大约是不敢再上锦城了,我也没有亏待了他,早已命碧鸢送了几千两银子给他,只说此事倘或安然过去,必还让他重新入宫为官,他自应了不在话下。
安景凉听闻此言,也不知是不是信了,却不再提起,只道:“这件事,朕定会想出个万全的法子,朕的江山,岂能被这些人给毁了,朕必然要将他们一个一个斩草除根。”
他面上凛冽又刺骨的神色是再熟悉不过的,当初在下令杀甘岚生的时候便是这样的神态,可见他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倘或换了别人,只顾前不顾后,怕是早就已经下令捉拿楚言及太史局的那帮子人了。
果然是大天蝎,如此忍力我甘拜下风,不过不急,早晚这一切会结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