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安景凉已大好,宫中各人对于此事也不敢多有言论,只楚世吟大约是知道自己的处境已大不如前,故此也没有一味的挣扎,不过是去长秋殿比之以往更勤快了些罢了。只是每次过去,碰巧的是宁清月都在,少不得吃了许多闭门羹。尽管如此,她却依旧不曾放弃,倒是白白的惹了许多笑话。
我不知宁清月心里的计较,只想着大约是为了顾及腹中的孩子,她不愿大动干戈罢了,虽时时有意无意的为难楚世吟,然明面上的大动作却是没有的。我思来想去,倘或只将一切希望放在她身上,到底有些不妥。只是安景凉晕倒的事才过去,倘或此时再闹出点大动静来,未免他会怀疑,故此,只得先安静几日。
安景凉本欲离宫的计划也因此被耽搁了下来,只是他还是暗中命了莫习凛离宫,我却是稍稍放下心来,依着安景尘的功力,一个莫习凛是拦不住他的。
因着几日来头疼不止,我只窝在鸳鸾殿中避不见客。不巧,今日凤凰殿有人来请,说是殿中早前栽植的女儿棠开了,喜庆的很,故此才请了宫中众人包括安景凉在内,一道去赏花。我自知道楚世吟的心思,想是平日里难能见到安景凉,这才寻了这么个由头。我本不欲去的,只是偏生安景凉这次竟也应了,故此只能前去,再者,这么多日未出殿,我倒也想看看楚世吟现如今是何种模样了,我总不能就这么放任着她在殿中潇洒的活着吧。
这般想着,便只好着碧鸢备了轿撵,一行人慢悠悠的往凤凰殿去。
再过几日便入春了,气候也开始回升过来,今日又是难得的艳阳天,如此午后时分走在宫道上,倒也是晒得身上暖意洋洋的,连着数日来藏在身上的慵懒气息也一并被驱逐了。
“娘娘今日气色不错,头疼的毛病也好了些,可见是要痊愈了。”碧鸢跟在一侧,嬉笑着同我说着话。
我抚了抚太阳穴,淡笑道:“可不是吗?陛下的身子也好了,本宫这头疼病也不犯了,天也开始暖和起来了,可是人家说的,春日到好风光,人也精神起来了。”
碧鸢点头嗯了一声,又道:“娘娘说的极是,昨儿个奴婢经过瑶花阁的时候,眼见那边的春兰已经开花了,想是应着早春的气候暖和,这才提早了时候开的。娘娘那么喜欢兰花,说不定等咱们从凤凰殿回来的时候,陛下就着人送来了。”
提起瑶花阁,我便想起青烟来,她还在的时候总替我去瑶花阁采摘花叶,自从她不在后,我便想不起来采花粉做胭脂了。如今听碧鸢提起,倒是想着也有好些时候没有在殿中摆上新鲜的花束了,也有好些时候,没有亲自倒腾胭脂膏子了。想着身子好起来了,也该活动活动筋骨,再者,那兰花,我自是极爱的。
“是吗?”收回思绪,只浅浅应道,“那待会回去的时候你陪本宫去那走走吧。”
“是,娘娘。”碧鸢方才说完这话,我只觉轿撵突地一个倾斜,好在我及时扶住了车把,否则必然是要摔下来了。
“怎么回事?”内侍抬轿向来是稳当的,怎会这般不小心呢?这话才问出口,碧鸢已上前去查看。
我稳住身子,只听得内侍颤悠悠的声音传入耳畔:“娘娘恕罪,奴才并不是有意的,是……是有人突然从侧门跑了出来,撞到了奴才,奴才一个踉跄,这才惊了娘娘,娘娘息怒,娘娘开恩……”
我抬眼望去,果然,那轿撵前方地上此时正趴着一个人,密布黑发散在后背,一身素白长衣,看身量却是个女子。
我黛眉一蹙,这宫中的人都是循规蹈矩惯的,如何会有这样衣冠不整又横冲直撞的人?
正欲开口让人带来,却见地上之人迅速爬了起来,也不回头,只一味的想要逃走,只是她哪里能离开,早有内侍上前将她拉住,一并扯到了我面前。
那人只低着头,我也瞧不太仔细她的容貌,碧鸢上前一脚踢向她双膝,怒骂道:“见到皇后娘娘还不跪下,惊扰了娘娘的座驾居然还敢逃,你可是不要命了。”
那人一个踉跄,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满头青丝遮了半面,我只隐约能瞧见趴在地上露在衣袖外的十指,竟是细瘦纤长,全然不是宫人的手。
“你是谁?何故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此处?”
那人一概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若不是内侍狠狠的压着她的肩膀,她便要跳起来跑了。
碧鸢一把拉起她的头发,责问道:“娘娘问话还不老实回答,难道要去慎刑司拷打一番才能好好说话吗?”
她伸手想要将碧鸢的手挥开,只耐如今被權住,丝毫使不出半分力气来。
我自轿撵上下了来,抬步往她跟前走去,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这身量可着实像极了一个人,只是那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来人,让她抬起头来,本宫要好好看看她是谁。”一声令下,一旁站立着的内侍立马上了前,碧鸢退至一旁,伸手来扶我走近了些。
内侍狠命拉起那人的头发,一把将她的脸抬了起来。那张面孔清瘦苍白,只剩余了一双眼睛还放射着不甘的光芒。
我被那射来的目光惊到了,一时脑中一片空白,只瞪大了双眼看着那人。
“你……怎么会是你?”碧鸢一声惊呼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转头来瞧我,“娘娘,怎么会是她?她怎么会在这的?”
我定定的看着那副倔强不甘还想要挣脱逃开的人,不觉笑出了声来,“司马茹……”
她见我不怒反笑,到底不敢再造次,只狠狠瞪了我一眼后,撇了眼别了脸,再不看我,一副要杀要剐随意处置的表情。
我实在难以想象,一个本该在永巷的人会出现在这里?她想要逃吗?可她就算逃出了永巷,难道能逃出皇宫吗?她可当真是不要命了。
“你给本宫解释解释,一个应该在永巷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此?”
她自然不会开口,可既然今日被我碰上了,我可不会当做什么都不知的。
“你应该很清楚,私自逃离永巷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如今且不说陛下不顾永巷,本宫就算杀了你,也没人知道。就算陛下还顾你们的死活,只你私逃永巷这一条,本宫也可以将你就地正法,这宫中谁人也不敢诟病半句。”我淡笑着看着她,复又问道,“你是说还是不说?本宫可没有多少耐心。”
她死咬着双唇,眼眸微微有些闪烁,我知她心内已有了动摇,便是朝了一旁内侍吩咐道,“来人……”
“等等。”她终于还是开口了,我就知道她私自逃出来必然不是想死的,如今她自然不会跟我对着干。
我令压着她的内侍退后一步,并不说话,只看着她,她揉了揉双臂,缓缓自地上站了起来,沉默了片刻后,应道:“如今永巷就是个活死人墓,难道我还要待在那里等着有一天不明不白的死吗?”
早前碧鸢已跟我说了永巷的大致情况,我也当知道一些,恐怕长期待在那里,便是不疯也会被折磨的疯掉,她这理由还说的过去。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又要逃去哪?”她会出来就说明她已为自己想好了后路,那她的计划是什么?如今宫中虽太平,只是安景凉中毒这件事,已搅得我夜不能寐,我不能再让她来坏了我的计划。
司马茹瞥了我一眼,抿唇不语。碧鸢在旁耐不住了,上前呵斥道:“还不快说,再不老实回答,就立刻将你送去慎刑司。”
碧鸢多多少少也该知道司马茹不是什么好人,早前杜涵月还在的时候,她是怎么对杜涵月的,碧鸢心里也是清楚的很,如今若不是碍于我的面子,她铁定是要司马茹死的。
故此,我也不拦她,叫她发泄发泄也好。
司马茹禁不住咒骂,横眉就想冲碧鸢反斥,我适时出声道:“本宫说了,本宫没有多少耐心,你若说不出一个二三四五来,本宫可也留不得你了。”
她方才将气压了下去,只冷然应道:“永巷无人把守,想要逃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你想要逃去哪?”
“我能逃去哪?这皇宫我自然是逃不出去的,如今我司马家也已经没有人了,我活在这世上不过只是不甘心罢了。”
“不甘心?”我不觉大笑了一声,“你有什么不甘心的?难道还错冤枉了你吗?你想想你做过的事,老天让你活到今天已经是你的造化了,你居然还敢在本宫面前提不甘心,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司马茹面上一滞,尔后气狠狠的回道:“是,我活着就是笑话,你苏羽歌活着就是应该的,可见老天有多么不公。”她抬步往我面前走来,身后内侍忙一把拉住了她,她只得站定了步子不敢再近我半分,“我司马茹不过是想在宫中有个立足之地,不过是想要陛下多看我几眼,最后却落到今日这样的地步。而你,顺利的成为皇后,不管再大的灾难都能逢凶化吉。后院的那场火没有烧死你,就连太后连带你苏家造反你却还能安然无恙,即便已经离宫了还能顺顺利利的回来继续当你的皇后,呵……我到今日才相信,你苏羽歌当真是练就了不败之身,任多少刀剑风雨也伤不了你半分。早知如此,当日入宫我就不该与你为敌,说不定现如今也不会沦落至此。”
说到最后她竟哭了起来,全然没有了以往时候的冷静,加之狼狈的面容,整个人疯疯痴痴,像是失了魂魄似的。
“娘娘小心。”碧鸢将我护在身后,皱眉瞪向司马茹。
她话中之意十分清楚,果然她早就已经知道后院起火的真正原因,一想到就是因为她冷眼旁观才令青烟死于非命,我心口的一股气便是腾的冒了出来。
司马茹止了哭泣,复又道:“看来老天也不想留我,今日好死不死撞上了你的轿撵,你若想要杀我就痛快一些,说那些辱骂我的话只会降低了你的身份。”
我努了努嘴,冷哼了一声,朝她道:“你想死,本宫偏不让你死,这世间折磨人的法子有很多,而死却是最轻松的一种,本宫何以会让你这么轻松的解脱。”说罢,主动朝她身前走近了些,复又道,“当初后院起火,你明知缘故却不告诉本宫,害的本宫最贴心的婢女死无全尸,这笔账本宫可要好好的跟你算一算才好。”
“真是好笑,你不同那放火之人算账,却偏偏同我算,皇后娘娘,难道你还斗不过那个人吗?”司马茹轻笑出声,“哦,我忘了,皇后娘娘一向菩萨心肠,连着处处给你使绊子在背后中伤你甚至背叛你被废后的杜涵月都能原谅,可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娘娘说什么因为身边的婢女死了而伤心,看来都是假的了,你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也是,如今你也只能欺负欺负我这样的人了……”
“放肆……”碧鸢一下子冲了过来,上来就给了司马茹一个耳刮子,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司马茹被打也不怒,只舔了舔嘴角的血渍,斜眼看了看碧鸢,尔后转眸对上我,不怀好意笑道:“瞧瞧,皇后娘娘身边自是有尖爪的小猫儿小狗儿替娘娘出气,娘娘以后可以独善其身,什么都不用管了。”
“娘娘……”碧鸢自知自己太过冲动,忙的下跪求饶。
我知道是因为司马茹提起了杜涵月,她一时气愤也是有的,自不会怪她,故此,只拉了她起来,尔后对着司马茹应道:“本宫独善其身也罢,心怀天下也罢,都与你没有半点关系,只是今日,你说说,本宫该如何对付你才好呢?”
司马茹秀眉一拧,“你对付得了我一个,却对付不了所有人,算什么本事。”
“哦……”我长长哦了一声,默然道,“你还没有回答本宫先前的问题,你此番从永巷逃出来是要做什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试探道,“你难道……想要见陛下?”
显是被我说中了心事,她眼眸一闪,却终究没有回我。
我就知道她哪里是那种轻易向命运妥协的人,只是她打错了如意算盘,别说安景凉是不是还记得她,就是记得,也断不会因为她声色泪下的凄惨样就饶恕她的,如今他们司马家对安景凉来说已经没有半点可利用的价值了,他如何还会怜惜她?司马茹啊司马茹,看来在永巷待了这么久,你还是那么蠢,居然还没有想明白当初你司马家被斩草除根是因为什么。
这么蠢的人,便是我留着她,她也闹不出半点风浪来。
只是……如果利用她来掰倒楚世吟,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她知道后院起火一事,也知道很多我不曾知道的关于楚世吟的小秘密,若她去告发,安景凉必然会相信,况且如此一来,我也能避嫌,安景凉自不会多有怀疑。
思及此,便是说道:“你若当真想要见陛下,也不是不可能。”
她眼眸一抬,似没有料到我会说这话,只努了努嘴,我便又道,“当初是因为你父亲错手杀死了安公主,所以你才一并获罪,说起来,除了这个,你在这宫里却还算循规蹈矩。如今陛下是念不起你了,你若自己跑去,恐怕还未见到陛下就已经被乱剑刺死了。”
她只安静听着,也不回话,只是面上凝滞的怒气稍稍消退了一些,大约也明白自己此番不顾后果冲去长秋殿会换来什么,虽赞同我的话却并不答言,想来定认为我这么说是居心叵测不怀好意。
“本宫倒是可以把你带去陛下面前。”
她一愣,终是抬头问道:“你说什么?”
我淡笑道:“本宫可以不杀你,也可以成全你,让你去见陛下。”
她呆呆的看着我,良久才找回了思绪,只抿了抿唇,开口道:“条件。”
到底,她还没有蠢到不可救的地步。
我抬手压了压鬓角的珠花,欣慰一笑,轻言道:“告发楚世吟,本宫,要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