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第二日晚间,檀云便是派了人来接我,司雁自然是陪了我一起去的,马车一路往江都城内去,自染香阁后门入了内,在后院门外停妥之后,下了车往里去。
此时正是勾栏院中尽欢颜的时刻,前院各种风流笑语不觉入耳,我微微皱眉,掩了掩轻纱,在司雁的带领下,避过众人往檀云的房间去。
檀云早已在屋内候着,我入内之时,她正同一个小厮说着些什么,看到我踟蹰在门外,方才住了口,待得那小厮走后,她才朝我点了点头,“随我进来吧。”
司雁已将我的随身物件置于桌上,随后出了屋,我立在圆桌边,有些许局促,不知该进该退,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檀云却是朝我妖娆一笑:“怎么?紧张了?”
我一直很好奇檀云在染香阁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只看我们能顺畅的到达这里不受任何人阻拦,便可知她必然不是简单的人物。我也曾以为她是染香阁的老板,可若果然如此,她又何以会让花染留在此地?可若不是,那我便是更不明白了,依着她的身份和能力,她为何会甘愿留在染香阁中,难道,果然只是为了要向安景凉报仇吗?然方法有很多,这却是最不可靠的。
“小舞和四爷可是已经回了御剑山庄?”耳畔传来檀云的问话,我方才回了神,抬眼朝她望去,她正坐于妆奁台前,卸了珠钗散了发丝,似乎并不打算再出门。
“是,听闻宁庄主回来了。”我犹豫着上前两步,皱眉道,“姐姐,安景凉是不是已经入住了御剑山庄?”
她拢了拢秀发,微微瞥了我一眼,却是不回我的话,只转了话题道:“明日晚间花染会将皇帝带过来,我已经和那几个孩子说的很仔细了,你到时可别忘了自己该做的事。”
“姐姐预备如何将我带到安景凉面前?”
她起身缓步至我身前,“这你不必担心,你且安心一些,有我在,不会出什么大事的,总之,明日你定要见机行事……我怕花染那小蹄子暗中使什么花招。”
我皱眉,“花染……她的计划是什么?”
“她能有什么计划,不过是存了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妄念罢了,我倒是不怕皇帝能从她那得到什么消息,我只怕那不安份的小蹄子会为了讨好皇帝,捏造出一些无中生有的事情来。”
我不觉轻笑道:“姐姐既然知道她的心思,那还担心她做什么……”
“你可别忘了,她是羌胡族人,会巫术会卦象,倘或她算出些什么来呢?我在想,我是不是要在明晚之前,给那小蹄子提点几句才行。”
我一怔,倒是忘了,当初花染既然能被勤太妃派至安景凉身边,那她的本事必然也不可小觑,如今她沉迷在对安景凉的爱意中无法自拔,必然会全心全意帮助他,若说从前还有所保留,眼下却当真会用上所有能力。
那么,她将安景凉引至染香阁,果然只是为了她自己吗?
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又听檀云这般说了,便是反问道:“姐姐难道没想过,花染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蠢笨,或许她果然是有了什么先知,若当真如此,那我们岂不是自己送上门吗?”
她眼神一滞,尔后沉默了半晌,方才回道:“你说的,我何曾没有想过,所以,明晚这场仗只能赢,不能输,否则便是万丈尘寰,必死无疑。”
“姐姐……”我皱眉轻呼,既是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何以还要去冒险呢?
只我的话还未出口,檀云便是一口打断了我,“好了,我已让司雁替你在后院安排了厢房,你先随她过去休息吧。染香阁不比别院,无事你千万别出来乱走。”
“姐姐,你……”
她转身拉住我的臂膀,对上我的眼,努了努嘴,道:“你要知道,事在人为,不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行不行呢?况且,联合你我的能力,一个花染不足为惧,只是须得提防她来坏我们的好事……待得救回了三爷,花染我必不留她。”
她顿了顿,复又道:“对了,媚术你学的如何了?”
提起媚术,我还以为自己并不能那么快就掌握到技巧,可谁想,却像是无师自通一般,才自檀云那学到一丁点的皮毛就感觉好像整条经脉都被打通了,再加上星象卦术,不是我自夸,只要那花染不给我添乱,恐安景凉逃不开我的手心。
我不语,表情已说明一切,檀云含笑点头,随后唤了司雁入内,“将苏姑娘带至厢房吧,妈妈那不必理会,我自会同她解释。”
司雁点头应下,我只朝了檀云点了点头,遂跟着司雁一道离开。果然那妈妈见到我,一阵盘问,我只蒙着轻纱,站在司雁身后并不回话,司雁传了檀云的话,那妈妈面上虽依旧不怎么好看,然到底是不敢再说半句,一扭腰,转身走了。
“姑娘不必理会,此处人多口杂,明晚之前,你就暂且委屈一些,待在屋中勿要出来,我家姑娘若是有什么吩咐我自会来和你说的。”
我自是应了。
司雁服侍了我睡下后便是离开了,这一夜,我依然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直到快要天明,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眼前晃动着司雁的身影,我轻唤了她一身,她忙转了身至我跟前。
“姑娘醒了,早膳已替姑娘备下了,姑娘起来吃些吧。”
睡饱喝足之后,精神却是好了许多,打开窗户,却见后院安静无声,才想到此处乃染香阁,如今正是歇业休息的时候,恐那些个姑娘们如今正在补眠呢,我自不敢出去半步,便是一个人待在屋内发呆。午后檀云来了一次,只叮嘱了我几句,时间倒也过得极快,转眼天便暗了下来。
这一带均是红色区域,暮色降临,家家户户便开了门开始做生意,直至晚间,染香阁内莺莺笑语不绝入耳,檀云将我混在那几个孩子堆里,带往后台化妆换衣,中途见妈妈抹着大红嘴巴拉了檀云在旁说话,我见檀云脸色,必然是安景凉到了,不由手心都冒出了汗。
“女儿啊,这些孩子可是准备妥当了?今儿个这贵客可不同往日,切小心,小心。”妈妈朝了我们瞄了一眼,复转了眼神朝了檀云叮嘱道。
檀云媚笑道:“妈妈尽管放心,这些孩子都是我特别调教的,今日可是开的第一唱,定和从前不一样。”
“那是那是,女儿你做事妈妈我自是放心的。”那老鸨只谄媚一笑,尔后复又拉了檀云自一旁低声说了几句,因着离得远,倒是听不甚清,只见檀云面色无常,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待得老鸨走后,我忙上前,拉住檀云急问道:“安景凉来了?”
檀云拍了拍我的手,应道:“别急,你只管唱你的,之后的事我会负责的。”
我抿了抿唇,点头应下,到了这个时候,说不紧张肯定是骗人的,可紧张便罢了,却也没有任何退路可言,既然安景凉果然已经来了,那么再见他时,我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我只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回想起安景尘,会恨不得拿了刀将安景凉一刀捅死才好。
今日所唱为《西楼记》,讲的是书生于叔夜与妓女穆素徽的爱情故事,虽过程颇为坎坷,然终究还是皆大欢喜。这背景倒是同所待之处极为符合,这场戏原是我想起来告知檀云的,她听后觉得甚好,便是敲定了这出,想来也算是一个新作了,至少在这染香阁内是从未有唱过的。只安景凉素来厌恶戏子,我是实在不知他如何会在听了这曲之后见我,然檀云那般信誓旦旦,我也唯有信她了。
这西楼记中有一段穆素徽的话我记得甚为清楚,“妾本烟花贱质,君乃阀阅名流。葭玉萝乔,虽不相敌。然锦帆三奏,已殷殷司马之挑。”穆素徽虽生低卑,却有一颗情惬意侬之心,于叔夜一生觅缘,忙忙碌碌,却寻不到能懂他之人,凭借一句“镂月为歌扇,裁云作舞衣”,两人西楼一会,一见钟情,遂私定终身,只碍于各自身份,被迫分离,穆素徽为了这段感情受尽欺凌仍不言弃,终究皇天不负有心人,两人和和美美相守一生,也算是苦尽甘来,人生圆满。
包括西厢记牡丹亭,所有的结局都是皆大欢喜的,可见上天还是存着怜悯之心,我只盼,能有一日,老天也能给我一些眷顾,便是生不能同安景尘在一起,那么死,总要让我同他相会才好。
一曲终结,气息急喘,泪眼摩挲,这几日来的辛苦到底没有白费,满庭喝彩,老鸨眉开眼笑,只顾着收钱吆喝。我一并退了下去,才至后台,珠钗尚未退下,便见老鸨同檀云一道入了内。
“哎哟,这孩子的嗓子当真是好,瞧着眼生的很,怎么我从前倒是并不曾见过?”老鸨嬉笑的上前来拉我,我只皱了皱眉,并不应话。
檀云不动声色的将我自她魔爪下救了出来,只淡淡道:“妈妈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呢,妈妈能管的过来吗?妈妈只要有银子拿还管其它的做什么?”
老鸨谄媚笑道:“是是是,姑奶奶,你说的对。那赶紧的,把这孩子带去大官人那……小心伺候。”
我眼眸一闪,只听檀云接到:“妈妈且在外头等着,我叮嘱这孩子几句,立刻就过来。”
“那我就在外等着,你可快一些吧,别叫那大官人给等急了。”
待得老鸨一走,我立马抬眸看向檀云:“姐姐用了什么法子?他如何会见我?”
“此事之后我再告诉你,你如今且随我来吧,一切小心。”拉了我往二楼方向去,到达门口之时,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微微一惊,身后檀云方才道,“对了,三姑娘也来了。”
宁清月?我不禁皱眉,她为何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