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孙小姐方才一直在屋外,宁玄寒所说的话尽数听入了耳中,大约是伤了心,回去之后竟是要寻死,好在贴身丫鬟及时发现,方才拦了下来,此时正趴在床上呜咽哭着。
孙老爷见孙语菱安然无事才放了心,不过叹了几句,又叮嘱了丫鬟们好生看着,万别再出什么岔子。此番一闹,孙老爷的情绪便不太好,只道让我们今夜屈就在府中住下,明日再仔细商议。
宁玄寒听闻孙语菱寻死,倒也没了主意,只对着我有些不大好意思。宁清舞见今夜必是出不去了,便是命了跟在宁玄寒身边的小厮先行回去,告诉司雁一声,以防他们着急。复又转而对我,略有些担忧的问道:“姐姐,你看如今如何是好?”
我自也不会怪他们,想着明日一早再离开,面上覆着轻纱绢,仔细小心些便是了。复又想起那孙小姐来,只记得许愿条上的字,倒是有些想不明白能写出那些话的人又如何会这般想不开,便是宁玄寒不娶她,也没必要寻死啊,想必还有些别人不知道的缘故在里头。
这般想着,便有了想要见她一见的心思,另一方面,早些解决了此事也能早些离开,倘或当真闹到御剑山庄去,到时我怕是躲不开,若是被宁庄主碰上,那就麻烦了。
“无事,便是先住下吧,待得明日再说。”轻拍了拍宁清舞的手,浅笑道,“对了,我倒是想要见一见那孙小姐。”
“姐姐要见孙小姐?别了吧,她又不会说话,姐姐见了也无用。”宁清舞皱了皱眉,摆手应道,“何况,她方才刚寻死觅活的,姐姐去了岂不是无趣。”
我淡笑道:“此事总要解决的,听孙老爷的口气,他怕是不好松口,然四爷……他既无娶孙小姐的想法,那少不得要让孙小姐不应才行。我倒是觉着孙小姐是个明事理的人,方才寻死恐怕还有其它的缘故,我且去同她……谈谈话。”
“谈话?”宁清舞却是哑然失笑,遂放低了声音道,“姐姐可忘了,那孙小姐是个哑巴,姐姐如何同她说话?”
我一笑,朝她眨了眨眼,“我自有办法。”尔后拍了拍她的手,又道,“行了,你在屋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宁清舞还想要说些什么,我只朝她点了点头,方才转身离开了屋子。
因着所安排的客房紧邻着孙语菱的院落,我便是驾轻熟路的到了她的房门前,远远的瞧见房内灯烛还亮着,又见一丫鬟带门出了来,我便是迎了上去,细问道:“你家小姐可有歇下了?”
那丫鬟抬头见是我,显是一惊,忙上前应道:“还未歇下呢。”
听闻此,我便是越过她身子,朝了屋门口去,方要伸手推开,那丫鬟却是急急喊住了我,“我家小姐不见人的,你还是回去吧。”
我只扭头冷冷瞥了她一眼,她一惊,慌忙低了头后退了一步,我缓了缓声音,只道:“我只进去瞧一瞧,倘或你家小姐当真不见我,我自会出来。”
再不理她,推了门,入了内。
却见那恍惚闪烁的灯影之后一簇纤瘦的身影倚靠在轻纱湘帘之后的贵妃榻上,凭的添了一丝幽怨。
我信步而去,轻掀纱帘,大约是我走路太轻亦或是她正思虑着心事,倒是并不曾注意到我入内。直至我离了她一丈的距离,她方才有了些反应,只却也不过身子微微一动,并不曾回头。我料想她是以为是丫鬟进来了,故而才不理的。
思及此,便是开了口,“孙小姐。”
她身子一颤,果然回了头,只瞪大了眼睛望着我,许是方才一团乱,她并不曾看见我,如今见我这陌生人站在她面前,她哪有不慌的道理,却因说不出话来,也不过是干瞪着眼睛。
我又道:“我是今夜夺了小姐绣球的宁四爷的表妹,眼下应孙老爷的要求,我们暂时住在了贵府,才想着无法入睡,方才来寻小姐说句话,只不知小姐可愿意听的?”
她听闻我的话,方才舒了口气,只微微点了点头,指着一旁的椅子示意我坐下。
我环顾了下周遭,见左侧方的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便是又道:“小姐不如将想要说的写下来,我正巧有些话想要问小姐呢。”
先前我还未完全百分百肯定,然在看到她的面容之后,心里的想法便是又肯定了些,眼前的孙语菱却也是个难得的佳人,虽生不得言语,然眉宇之间却有比之平常女子更加叫人难以忘怀的情思,便是对着我能这般镇定,也是旁的人所不能比的,如今更是愿意听我言语,想来她心里也是有一番计划的,只怕是终于寻了愿意和她说话的人,她也就不用将心事埋在心底,无处宣泄了。
果然,她点了点头,自榻上起了身,轻迈莲步移至书桌前,修长洁净的指尖抚过素白宣纸,停在笔上。
我细瞧了她一番,好感立马袭来,思忖半刻方开口问道:“我只问小姐,可识得宁四爷吗?”
她眉心一皱,笔尖一颤,墨汁遂滴在了宣纸中央,倒是白白浪费了。我心中怅然,果然如我所想,她从前有见过宁玄寒,只恐怕那宁玄寒却是记不得了,罢罢,也是个痴情的姑娘。
半晌之后,她终是微微点了点头,复又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落笔之后方递了给我。
原是在三年前,她母亲忌日那日,她曾偷偷出去过一次,去了红叶山脚下的清虚观替她母亲请香,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几个无赖,偏巧她不会说话,差些就让那几个无赖玷污了,好在宁玄寒及时出现,保了她的清白亦救了她的这条命,然还未等她表达谢意,他却已离开,是以,这么多年,她一直将他放在心上,孙老爷要她抛绣球招婿,她本是已心如死灰,然偏偏这一次他又救了她一回,原想着,他能记得她,会答应娶她,只却未料到他竟一口拒绝。
原是这个典故,倒是同我想的没有多差,只是不曾料到,宁玄寒却当真是个见义勇为之人,倒是素日里我错看他了。
“那倘若他一定不娶你呢?你难道果真要寻死吗?”
她听闻这话,满面凄楚,只忍了眼泪,复提笔写到:“若果然如此,我亦强求不得,只我方才又细细想了许久,倘或我死了,那只留下父亲一人,却为大不孝,然纵是活着,这一辈子便再不嫁了。”
我见她满面决绝,突地想起自己来,安景尘死了,我这一辈子恐也是生不如死的,这般想来,却也有感同身受,对她的心境也明白理解了许多,本想着要劝说的话到了嘴边复又咽了下去,这些话便是连着自己都无用,又哪里能用来劝别人的呢?
“小姐的心思我再理解不过了,他不娶你那是他没有福分,小姐这般聪慧温顺之人,当可配更好的人。”
她双眸一抬,许是未料到我会说这些,不觉愣了,我上前一步,复又道,“只是,倘或小姐对我那表哥当真是有心的,那我待得回去必然要寻他说说话,将小姐的心思转达给他,也好让他知道小姐并非有意纠缠,实则是他负了你。”
她急急摇头,张了张口,遂提笔在纸上匆匆写了几行字,递于我。
“姑娘不可,我从不做强人所难之事,方才寻死也只是一时冲动,之后再不会如此。如今你若去告知了他,他出于同情便是应了这门亲事,我却于心不安。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我不能言语,纵是和他在一起,日后相处也是件极困难的事情,我如何能叫他因此难受,姑娘且听听就好,切不可再同旁人说起,只当我从未遇见过他吧。”
我却是有些恼了,“如何叫从未遇见过他?明明是遇见了,也放在心上了,如今他因为想不起来故而才冷落了你,你就打退堂鼓了吗?那你对他的感情可见也不是真的了?若是真的,如何能这样轻松就放下了,可知哪一日他若想了起来,岂不是要毁的肠子都青了。你如今是私心为他好,却不想想,老天叫你们相遇是有何缘故?”话落,却是连着眼圈都跟着红了。
她有些吃惊的看着我,见我眼眶含泪,忙递了帕子给我,尔后提笔写到:“我虽不知姑娘的心事,然姑娘这几句话倒是果然叫我无话反驳。我因为不能言语,总觉得低人一等,也不离府,也不多与人接触,心里有了些什么,也不过只是自我排遣,自己安慰自己。今夜,姑娘来与我说话,还耐着性子看我写的字,我私心将姑娘当成知己,才将这些平日里连着爹都不知的话统统和姑娘说了,可知姑娘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人,当晓得我这么做也有我的顾忌和无奈。”
我才觉自己失态,掩了泪,应道:“才想起一些事情,说的有些过了,你切别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她淡笑着点了点头,我又接到:“那既然你已经有了主意,我便尊重你的选择,我会替你保守秘密,只盼哪一日果然他自己想起来了,兴许会来找你呢。”顿了顿,又道,“说不定,你们当真是有缘的。”
她写到:“是了。倘或有缘自会在一起,便是相隔天涯海角,终有一日还是会再见面的。”
我轻唔了一声,点了点头。低了眉,才想要离去,她却轻碰了碰我,写到:“我可以冒昧的问姑娘一个问题吗?”
我道:“你尽管问便是了,我可也是当你知己了。”
她看了看我,忖度了半刻,才低眉写到:“姑娘来了半日,也不曾见将轻纱取下,可是有什么缘故吗?”
我伸手抚了抚面上的轻纱绢,对上她疑惑的目光,不知怎的,竟是不想骗她,原本是想了个借口的,倘或那孙老爷问题,便说是容颜丑陋怕吓着人,哪知那孙老爷却并未问起,如今孙语菱问起了,我却是说不出口。
她又递了宣纸给我,“倘或有难言之隐,就当我没有问吧,不必理会我。”
她到底是个明事理的人,我倒是说不出半句敷衍的话了,微微想了想,便是应道:“却是着了风寒,这才覆了轻纱,如今在你面前倒也不必掩着了。”这般说着,方小心翼翼拉开了一边。
“姑娘生的好齐整模样,果然和姑娘的心智一般,如此容颜当配得上姑娘的人品,想来姑娘必也是个世间不可多得的奇女子吧。”
我有些不大好意思,遂想起过往种种,从一介穿越女到丞相府嫡女再至一国之后,如今却是沦落成生死由不得自己的逃犯,果然,我也算是奇女子了,不觉苦涩一笑,复又将轻纱拉了上去,只道:“小姐过奖了。”又想着既然她这般说了,看来明日我们就能离开孙府,想着如今夜已深,便是又道,“既如此,那我就不扰小姐了,我这便先回去,待得明日再来同小姐话别。”
她自是应了,点头送了我出门,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