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念裳又稍稍坐了会便是离去了,我靠着亭廊又吹了会风,眼见时辰差不多,这才带了青烟往长信殿去。太后自那日病倒后,一连几日皆是懒懒不想动的样子,我瞧着她的气色,似是一直不见好,面色尤其的苍白慎人。今儿个虽说是乞巧节,可太后如今这副模样,怕是难能赴宴了。不过这样也好,倘若她在的话,看到宁清月入宫,还不知会作何想,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便是日后晓得了,也总比当场看到的好。
是以,我也不过就是劝慰了几句,又说了些好话,待得她乏了方才离去。走的时候又问了她身边的宫人如意,那如意却是个知礼数的,晓得我和太后的关系,自也不多隐瞒。只道,太医已经开了好几方子的药,只是依旧不显好,倘若入冬以前还不能好起来,这个冬天怕是难熬了。如意言辞间满是担忧,我亦是一惊,原以为不过只是年轻时候落下的毛病,竟不想会如此严重。回头望了望金碧辉煌的长信殿,总觉得透着一股不真实。纸醉金迷过后,便是这样冗长的寂寥。
一路叹息而回,到鸳鸾殿的时候,恰好将近晌午时分,青烟便是又忙着替我安排午膳,这边一碗开胃的酸梅汁方到我手上,那边长秋殿却是派了人来。青烟有些惊讶,我却大抵知道是为了什么,怕是安景凉要和我坦白了吧,再怎么说,这凤印还在我手上,想要加封一个贵人,还得过我这一关,他不告诉我是不行的。
大概他也暗中晓得我的行踪,挑了这么个时间派人来传我,只道要我前去长秋殿陪他一道用膳,字里行间满满的都是与我举案齐眉般的情谊。他对我说的狠话,做的狠事全都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而放在面上的就是这般掩人耳目的荣宠。
遣了宫人回去,又慢悠悠的将冰镇可口的酸梅汁喝完,方才起身回内室更衣。本想着就这般素颜过去,只想到恐怕安景尘也在,亦或御剑山庄的人已经到了,这般淡雅倒是不合皇后的身份,是以便是命了青烟替我仔细画了个桃花妆,粉面桃花,虽比之从前有些许艳丽,然眉眼之间倒也多了几分大气。复又将散在脑后的发髻盘成了宝髻,特意挑了几支珍珠步摇左右戴着。又换上了一袭粉蓝团绣烟霞紫芍药宫装,蹬了双软底珍珠绣鞋。左右瞧了瞧镜中的自己,直到满意为止,方才起了身。
这么一来,便是耽误了些时候,青烟还有些担心,我只淡笑道无碍。我料想着安景凉必也不会因为我迟了几分钟就大动干戈的,这说起来,晚间他还想让我陪他演一场戏呢,如今可是他有求于我。
上了软轿后,不过片刻的时间便是到了长秋殿。吴庸早已在门口候着,见到我时,显是一愣,然随即便是低了头引了我往里去。我瞥了眼长秋殿外几个陌生的身影,心里不觉已了然。
“娘娘进吧,陛下在里头呢。”轻掀开珠帘,吴庸低着头道。
里间偶尔有几声笑传来,我放开青烟的手,朝了她摆了摆手,尔后缓缓迈了步子往里去。果然如我所料,宁凌天宁庄主已经入了宫,我进去时他正同安景凉说着些什么,听闻我的脚步声,忙的转了身。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我将安景凉眼中的诧异忽略而过,只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朝了宁庄主虚扶了一把,叫了起。
安景凉的目光一瞬不瞬的朝我射来,我转头对上,施施然一笑,“原是宁庄主入了宫,陛下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倒让臣妾吃了一惊呢。”
安景凉眯了眯眼,面上一副‘你不是早就知道’了的表情,他踱了步子至我跟前,嘴角一扬,“那倒是朕的错了,不过苏卿这个时候知道也不算晚……”他转了眸子,又朝了一旁的宫人道,“准备午膳吧。”
不过就是走到桌边的功夫,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我瞧了瞧周遭,却是只有宁凌天一人,怎么,宁清月呢?安景凉不说,我自也不敢多问。安景凉但凡用餐都是不允许出声的,是以我只一味替他布菜,自己则只间或夹了几颗小菜,连着是什么味儿都记不甚清。
好容易用完了午膳,我想着该也是要谈正事了吧?安景凉却是命着吴庸将宁凌天带了下去休息,尔后径直往后院的书房走去。我想着他没要我走,那我就跟上吧。他也真是耐得住性子,不过就是这么点事,就这么难开口,若不是怕他起疑,我都想出动开口说了。
书房的门被宫人带了上,安景凉方才正对着我,眯着眼从头到脚将我打量了一遍。我被他盯得有些窘,便是侧了面孔,“陛下看臣妾做什么?难不成臣妾这脸上开花了不成?”
他朝我欺来,在我还未反应过来时,他已伸手覆上我的脸面,狠狠的擦了几下,粗糙的指尖促及皮肤,疼痛感立马袭来,我想都未想便是一手甩开他,只捂着脸没好气的嚷道:“陛下做什么?很疼知不知道!”
他拍了拍手,却是一笑:“苏卿还是不匀面的好,这厚重的粉末朕看着都觉得累。”
原是……我朝她剁了一眼,敢情后宫那些个女子天天打扮的妖艳娇滴的他就喜欢,换我偶尔化个妆,他就嫌这嫌那,我又不是打扮给他看的,他管得着吗?
我嘟着嘴在心里将他骂了一千遍,然嘴上到底还是没说出口,这会儿可也不是耍嘴皮子的时候。
他见我不理会他,便是径直转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过来……”
低着头也未仔细听他的口气,更没有注意到他面上的表情,只慢悠悠到了他跟前。
他伸手一把将我拉至他腿上坐下,又伸了双臂将我權住,我未曾想过他会突然来这么一招,差点惊喊出声。
“陛下……”
“朕有事情要和你说。”他轻声打断了我的怒吼,尔后对上我蹬的大大的双眸,“今晚的宴会上御剑山庄的人也会一并参加。”
“臣妾早就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
“臣妾也知道……”
他有些惊讶的看着我,半晌后反问道:“是六弟告诉你的?”
“怎么可能?”我一口否决,似又觉得自己太过敏感,忙的敛眉接到,“臣妾早就在楚昭仪安排的册子上看到了今夜御剑山庄的人会来,如今陛下又这般严肃的和臣妾说事情,想想也就晓得了。早在御剑山庄的时候,臣妾就知道陛下和她情投意合,当时没有接进宫来,臣妾还替陛下惋惜呢。不过现在也好,陛下想通了要将她放在身边,怎么说也是一桩好事!”
“情投意合?”他低笑了声,“苏卿的感觉一向都很准吗?”
我未多想他的话中之意,只担心他依旧还认为是安景尘告诉我的,便是急着道:“那是自然,臣妾看人可没有看错过的,妾有情郎有意,早该如此了。”
他缓缓放开了權住我身子的双臂,我微微动了动,见他忽然没了笑,瞬间有些慌乱,难道我说错了?可他不是要接她入宫的吗?倘若不是对她有情,又何以会在这节骨眼上以这种方式将她放在身边呢?
场面有些尴尬,我正打算是不是要起身离开,他却复又收紧了双臂,抬了头笑道:“苏卿可当真是贴心啊,朕有你这个皇后当真是朕的福气。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么晚宴的时候,就全全有劳苏卿了。”
我努了努嘴,“那……陛下要封她什么?”总不会是美人吧?那也太寒碜了一点。
“苏卿觉得呢?”
我唔了一声,仔细想了想,如今宫中尚有些脸面的也就那么几位,好多位份都还空着,当真选一个给宁清月,还真是不好选,况且我又是个选择困难症的大天秤,这事儿,我可办不了。
“既是陛下喜欢的,总也不能太低,可高的话……”我边说边观察着安景凉的表情,“若不,还是陛下亲自封的好,到那时再做决定吧。”
“有苏卿这话,朕就放心了,那就到时再议吧。”
我轻唔了一声,坐在他怀里不敢乱动半毫,谁知道他会不会又兽性大发,他这个人总是不按牌理出牌,我还是小心些为妙。
两人皆是默不作声,就那样安静的靠着,案几上的盘龙四方熏炉内香烟渺渺,乃上好的沉香,和我殿中的是一样的,因着味道熟悉,倒是渐渐平复了些许我内心的不安。
“陛下……”我动了动胳膊,他今儿个是怎么了?晚上就能抱得美人归了,怎么反倒好像不是很开心?也罢,总之跟我在一块的时候,我也没见他高兴过,我还是……还是早早离开的好。这么想着,便是推了推他,“陛下可是累了吗?”
他抬了头,望了望我,尔后放开了手,将我拉起了身,“苏卿似乎对朕纳妃的行为很是欣喜啊?”
我一愣,下一秒换上一副甜腻的笑容,“臣妾是皇后,皇后的职责不就是尽心尽力为陛下挑选能好好服侍陛下的人吗?宁二姑娘才情素养家事背景加之模样都是上上等,况且又是陛下的意中人,臣妾自然愿意顺水推舟,这对臣妾来说也是件好事不是吗?倘若真有一个人能得陛下之心,能为皇族开枝散叶,那臣妾也算不辱皇后之名了。”
我答的一板一眼,这些话也不用多想,大凡历朝历代的皇后,不管背后做了多少龌龊事,然面上的这一套祖训是到哪都不会变的,我想安景凉必也是想试探下我是不是真心吧。我也用不着演戏,这倘若宁清月真能勾住他的心,那我还巴不得呢,总算有一个人可以治他了。
安景凉面上的神情有些怪异,似笑非笑,好像有那么几分不太赞同我的话,不过我说的这般滴水不漏,他就算再不赞同也不可能当真当面反驳我。果然,他不过微微沉默了几分钟,淡笑道:“苏卿的胸怀当真是开阔啊,朕今日倒也算是真的了解了。”
“陛下高兴就好,臣妾无妨的。”末了,还不忘再拍下他的马屁。从前我担心的太多,倒让自己整日里累的跟狗似得,如今这般什么都不用管只用做好自己倒是当真轻松了不少,便是对着安景凉,也少了几分往日的惧怕。
他努了努嘴,终究不再多说什么。是以,关于晚间宁清月出现之事,安景凉也算是对我开诚布公了,只我一想到后宫那些个妃嫔,顿时又有些头疼,总归还是期望一切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