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产的消息很快在宫中传遍,别的人是否伤心我不可知,只同我有相同感受的杜涵月午后便是匆匆赶了过来,两人无语凝噎,抱作一团,或许只有真的失去孩子的人才能深切的体会这种如刀割一般的苦痛。
我以为杜涵月会同我说一些利害关系的话,可她却什么都没说,不过只是苍白的安慰,安慰我也等同于安慰她自己,她沉浸在失子的苦痛中已有多日,这期间我因为安景尘的事情一直没有去看她,也未曾想过要陪在她身边一起面对,却不想我一出事她就赶来了,不顾自己的伤痛如此念着我,这样的情谊,是我来到这个世界迄今为止最为宝贵的,她就好像现世里的菲儿一样,在我最无助最不知所措的时候陪在我身边。
然她越是如此,我便越觉得难受,真相就在我嘴边,可我却什么都不能说,若有朝一日她知道了真相,可否会怪我?
两人互相安慰,不过只是小半会,她就有些体力不支,陪同一起来的碧鸢道该服药了,她才起身同我告了辞,我看着她越发清瘦的身影慢慢的离我远去,双眸一湿,杜姐姐,好姐姐,若我可以扭转局势,一定会将你救出这牢笼的。
杜涵月一走,内室中静悄悄的,只有炭火熏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打从那日晚间我小产,虽然在我的请求下安景凉并未对太医以及鸳鸾殿的宫人大力责罚,然这殿中很多不得力的宫人到底还是被换了,他亲自挑了一批在长秋殿当值的老人来服侍我,上上下下无不妥当。
那些在宫中已经待了七八年甚或十多年的老宫人到底是比之初进宫的人要稳重,谨慎慎行、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这些宫规在他们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只说他们连着走路都是静悄悄的,更别说是做其它事了,可便是这样小心翼翼,倒显得整个鸳鸾殿更加凄凉了。
从前刚入宫那会儿,有青烟和雯心在我身边,我整日里没心没肺,这鸳鸾殿是整个后宫中最热闹的地方,可这才大半年过去,竟就落到如此田地了,世事难料,当真是我从前太过乐观了些。
如今,雯心自不会再让她待在我身边,安景凉调换宫人的时候,我顺势也将雯心调遣了出去,还在还在的时候我留着她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一些关于勤太妃的消息,可自从孩子不在后,我越发的对自己没有信心,雯心那样老城之人,我哪里能斗得过,倒不如遣散了心安。
故而眼下也唯有青烟还能与我说说话,其它的人与其说不信任,倒不如说根本就谈不到一起去。
“娘娘快别哭了,当心伤了眼睛。”青烟端了水盆进来,缴了帕子递于我,见我面上挂着泪痕,便是叹了口气轻声劝道,尔后又言,“对了娘娘,方才吴公公来说,陛下晚些会来,娘娘要不要梳洗一下?也好起来吃点东西,您自早间醒来到如今可什么都还没吃呢,这如何是好。”
我摇了摇头应道:“本宫没有胃口,暂且放着吧。”说着掀开锦被想要下床,青烟忙取了一旁的外衫替我披上,尔后扶了我起身。
抬了双眸环顾了下周遭,眼神停留在床榻一侧的柜子上,隐隐的觉得像是少了些什么,细细一想才想起来,便是朝了青烟问道:“那柜子上,本宫早前绣的肚兜呢?”
青烟扶着我的手微微一颤,尔后略有些迟疑的应道:“娘娘……奴婢已经收起来了。”
我犹记得那肚兜上绣着一对可爱的小猫,那还是我央着青烟教我的,虽然绣的怪怪的,可到底也是我的处女作,那本来……本来是要做给腹中孩子的,可到最后,他终究没能穿上。
只觉鼻尖又是一酸,我忙忍了眼泪,勉强笑道:“可不是嘛,本宫倒是忘了,如今……也用不上了……”
“娘娘……”
“罢了,你扶本宫去那坐着吧。”摆了摆手,不愿再提,这个伤口或许再也无法愈合了。
青烟轻扶了我自梳妆台前坐下,多日没有看过自己的脸,如今映在铜镜中的面孔却将我吓了一大跳,仿若变了个人似得,本就巴掌大的脸此时更加小了,加上连日来的哭泣,双眼就跟核桃一般红肿,从前饱满红润的双唇此时亦是苍白又干裂,柔顺的发丝更是凌乱的散在脑后,整个人就如同鬼怪一样,可怕至极。
原来这便是伤心到绝望之后的容颜,当真是心死如堕地狱,会有的也只是地狱相罢了。我居然持着这个吓人的模样面见安景凉,见杜涵月,见鸳鸾殿的所有宫人内侍,也怪不得人人都如避鬼怪一样避着我了,这样子,连我自己看到都不觉吓了一跳。
“娘娘,奴婢给您梳头吧。”身后,青烟抚着我的长发轻道。
她强忍的笑意在我看来好心疼,我吸了吸鼻子,朝了铜镜中的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她轻柔的一下一下梳着我的长发,一团凌乱的长发在她手中很快就恢复了以往的柔和,乌黑青丝荡漾在脑后,她的手轻轻拂过,她轻笑着道:“娘娘可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奴婢五岁那年在市集和养父走散了,奴婢害怕,便是站在大街中央嚎啕大哭,恰好娘娘经过,见奴婢哭的很是凶狠,就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了奴婢,奴婢当时已经有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当即也顾不得养父,接了过来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娘娘可记得当时和奴婢说了什么话吗?”
虽然她说的这些我没有半点印象,可我却能想象得到当时的场景,被陌生人关爱的感觉一定很好,就好像我来到这个异时空,遇见父亲母亲,遇见相府的所有人,遇见杜涵月,这些美好的相遇会成为永恒的幸福,只要记忆在,便永远都不会忘记。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我听着青烟又絮絮的接了下去。
“娘娘当时说,你跟我回家吧。奴婢不懂,只想等着养父来接奴婢,便是推了娘娘,一下子跑掉了……”青烟顿了顿,复又道,“可是后来奴婢才知道,养父不是和奴婢走散了,而是他根本就不要奴婢了,奴婢在市集流浪了好久,每天只能捡别人丢了的东西吃,晚上只能睡在破庙里,一个人,真的好可怕,每天只当心会不会饿死。直到有一天,奴婢又见到了娘娘,娘娘并未嫌弃奴婢身上的肮脏,拉着奴婢的手只依旧说了那句话,你跟我回家吧。”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青烟是这样进的相府,我一直以为青烟她是相府哪个婆子的亲戚,又或者是母亲从小就将她买回来放在我身边的,却从未想过她的童年竟是那样狼狈和不堪。
“娘娘将奴婢领回了家,带奴婢认识了很多从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奴婢的生命因为娘娘才有了延续,在奴婢心里,娘娘不仅是奴婢的主子更是奴婢的恩人,这一辈子只要娘娘好,奴婢就算是死也愿意。”
“青烟……”我哭着打断了她的话,“本宫不许你说这样的话,本宫从未拿你当过下人,你自小与本宫一起长大,是比亲姐妹还要亲的感情,在本宫心里,你和云瑶一样,都是本宫的姐妹,以后……不许再说这些话了。”
青烟突地朝我一拜,头伏在地上,哭着道:“奴婢只求娘娘能好。”
我转头看向她,她想要说的我全都明白,伸手扶起她,应道:“你放心,本宫不会倒,皇子也不会枉死,青烟你记住,从今往后,不论本宫做什么,你都无须多问,很多事情本宫不是不想告诉你,是没有办法告诉你,你知道的越少便越是安全,明白吗?”
那夜离殿之事我并未回答她,我知道她心中疑虑重重,她同我说小时候的事情,是在间接的向我保证,她是站在我这边的,是想让我相信她,可这件事情无关于信任,我不告诉她,是不想连累了她。安景尘的手段我是见识过的,若说我还有利用价值他不会轻易的对我下手,那青烟却不同,她只是个丫鬟,安景尘想要她死,简直是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我岂能让她受此威胁。
青烟听我此言,咬了咬唇,思腹半刻后应道:“娘娘的话奴婢都听明白了,只要娘娘能振作起来,奴婢什么都听娘娘的。”
“青烟,谢谢你,谢谢你懂本宫。”
青烟低眉摇了摇头,“奴婢向来心直口快,给娘娘惹了不少麻烦,从今往后,定会谨言慎行,便是娘娘不说,奴婢也知道如今的局势对娘娘甚为不利,眼下太后也离了宫,娘娘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以后……娘娘准备如何?”
我抹去脸上泪花,转而面向铜镜,轻抚了抚垂直胸前的发丝,轻道:“陛下晚些时候不是要来吗?你下去吩咐了,多备些陛下爱吃的菜,今夜,本宫要陪陛下好好说说话。”
自从微服回宫后,我借着有了身孕的理由每每都推了安景凉去别的殿中过夜,算下来,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留宿在鸳鸾殿了,那么今夜,就让他留下来吧。一是要让后宫众妃嫔知道,我苏羽歌便是没了孩子,他安景凉依旧不会冷落我,二也是想要借此机会试探下安景凉对勤太妃的态度,我之前只想着要让安景凉知道真相,却并未考虑他们之间的信任远远大过安景凉对我的信任,我若急功近利,势必会弄巧成拙,机会只有一次,败了就再也不会有了。
孩子已死,再多的苦痛也挽回不了,我能做的便是替孩子好好超度,让他免去轮回路上的种种折磨,早日投胎。而我,也不该再沉浸在悲伤中了,未来的路比之此时更为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