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图咒起效之后,天际出现一道红光,自云深之处直指飞羽殿,顿时红光闪现,震慑整个锦城。本还极力进谏要求处死杜涵月的太史们回观天象,却见宇宙中多了一个火红球状之物,稳稳的停在漓月国上空,大放光彩,于是乎杜涵月腹中胎儿乃上神所化的的言论便是在后宫中私下通传,太史官们闭嘴不再进谏,终究这场悲剧以一个戏剧化的故事收了尾。
也不知安景凉是否相信,只是那日后他甚少再往后宫走动,终日里只将自己关在长秋殿,我只看到大臣们不断来往,我才想起塞北之乱还未解决,因着杜涵月的早产我竟将这么重要的事儿都忘了,难道果然如安景逸所言,安景凉会放弃救回安公主吗?思及此,心中不觉一阵忧伤。
动用图咒带来的最直接的后果便是身子倦怠,从前不过是没多大力气,方还能走动,如今却是连着床榻也无法下了,我料想着必定是念咒的过程中消耗了太多的元气,看来得修养一阵才能恢复了。
杜涵月因着那个传言却也慢慢想开了,这日我正挨在床上盯着早前刚送来的牡丹瞧着,青烟走了进来,服了身子道:“娘娘,杜昭仪来了,您可要见?”
我猛的一愣,未曾想到她会在此时过来,忙的应道:“快扶她进来吧。”我知她身子亦还未恢复,这一路过来必定也是用尽了力道,哪里还能在外候着。
青烟点头退了下去,不过片刻,琉璃珠帘处,她缓慢的走了进来。
她今日着了见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外披着一件茜素青色毛领披风,不施粉黛,不戴钗环,一身素洁。
自我跟前站后,她身边的宫人便是将她身上的披风卸了下来,尔后乖巧的退了下去。她朝我微微服了身子,道:“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我忙伸手道:“姐姐起来吧,你我何须如此。”又命了青烟搬了软椅,上了热茶。
待得青烟退下,她抬了眼眸看我,我才发现几日不见,她整个人竟是瘦了一大圈,本就巴掌大的脸如今越发小了,便是连着眼窝都深陷了,她如今又未打扮,面色竟是苍白的慎人。
“你又如何这样了?可请太医瞧过没有?”她靠近了我一些,抚上我的手,盯着我,皱着眉头问道。
我稍稍起了身,见她如今还关心我,着实有些感动,只勉强笑着道:“姐姐莫担心,不过是累着了,修养个几日会好的。太医能瞧出什么来,不过是体虚罢了,补药倒是开了一大堆,然我可不敢乱用。”
她点了点头,“也是,如今这宫中可再没什么东西是安全的了。”她微微顿了顿,复又道,“我如今是已经这样了,再不能好了,你可不同,你万要照顾好自己,千万别同我一样。”
“姐姐……”我轻声打断了她的话,“姐姐莫说这样的话,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如何就不能好了?你只管好好养身子,旁的再不用理。”
杜涵月眼圈一红,许是已经憋了许久,在我面前自是不愿再藏半分,她取了锦帕轻点了点眼角,我见她如此,又道:“太史们都说了,姐姐腹中的孩子乃上神所化,如今不过是入了天,当是造化。姐姐更是功不可没,如今也算是圆满了。虽说甚为心痛,然姐姐也该振作起来才是。”
杜涵月哭笑道:“说什么上神所化,不过是太史们胡言乱语罢了,难道你也相信?反正我是不信,孩子死的不明不白,我定要将杀死我儿的罪魁祸首揪出来,必定要为我苦命的孩儿报仇不可。”
我原还想着她是信了太史的话才来看我的,却未想她会存了这样的心思,既如此,我也没必要同她装傻,只是温念裳告诉我的话我却如今还不能告诉她,不说我不相信温念裳,便是当真乃荣霜下的手,可这其中必定还藏着其它的秘密,我必须要连根拔起,不能让毒瘤继续留在深土里。
“姐姐原也有这样的想法,即是如此,可这到底是谁在作怪,我们却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寻。”当日太医并未检查孩子为何死亡,因着他周身通红,无人敢靠近,最后还是安景凉下令将那孩子安葬,故而对于他的死因只归结为意外,我也未曾想过去做检查,如今孩子已不在,我所知道的也不过是温念裳的一番措辞,事实怎样,却是除了当事人,谁人都不知的。
杜涵月一甩衣袖,愤然道:“还会有谁,谁离我最近,谁最有可能下手,除了那个人,可还有其他人吗?”
我一愣,“姐姐说的,可是楚世吟。”
“正是了,她日日照顾我,我原还想着她必不敢下手,却不曾想她竟如此大胆,早已暗中有了安排。”杜涵月转头对上我,“当日你告诉我碧藕的事情,我已经不再服用那药,只为了不引起荣贤贵妃的怀疑,我依旧日日假装困顿嗜睡,想来她不曾知道什么。除了碧藕,必定还有人下了其它的药,放眼后宫,可还能有其他人吗?楚世吟本就对我不甚反感,若不是太后娘娘的旨意,她如何会来照料我?她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一直无所出,眼里可还容得下其它,故而必定是她下的手。”
我抿了抿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话,楚世吟那样直爽的性子,若当真想要下手,绝对不会拖到杜涵月待产的时候,恐怕早在一开始,一碗红药就送到杜涵月嘴边了,可她没有,而且她还应了太后娘娘的旨意去照顾杜涵月,那么她一定不会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况且温念裳和我说的头头是道,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楚世吟动的手脚。
“如今陛下为了塞北的事情将此事一搁再搁,虽说楚世吟被禁锢在殿中不得出入,可谁知道会不会哪一天陛下就将这事给忘了,况且还有太史们的一番胡言乱语,岂不是替楚世吟开脱了吗?不,我不能让她就这样高枕无忧的在宫中生活下去,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枉死……”
我见杜涵月情绪有些激动,慌忙拉了她的手,打断道:“姐姐,姐姐你冷静,皇子枉死我必定也会为他讨回一个公道,可是如今咱们没有证据,不可冲动行事。”
杜涵月方才冷静了下来,只面上却是有些忧愁,两行清泪亦是顺着脸颊流下,她边哭边道:“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满心欢喜他的到来,却不曾想连着一面都未曾见到,他就离我而去了,这种痛你能感受的到吗?我伤心,我痛苦,我恨不得能随了他而去,可你知道我更痛的是什么吗?”她顿了顿,哭的更凶了,“我更痛的是陛下的态度,这是他的孩子,为什么他一点都不在意,为什么要相信太史官的话,为什么不替孩儿报仇,难道我的孩子就该这样被害死吗?难道我就该隐忍不追究吗?你说,你说我要怎么做?啊?我该怎么做?”
她靠在我怀中大哭起来,仿若这几日来所有的伤痛都在这一刻有了发泄,我轻抚着她的背,不知该用怎样的语言去安慰她。我无法感同身受吗?其实我能懂,她失子的心情就如同当年我失去爸妈的心情一样,恨不能也一刀解决了自己,随了他们而去。
“姐姐……”我轻声道,“姐姐哭吧,我知道你心中的痛,好好哭一场,哭过之后咱们还要继续往前走。这后宫深处,多的是荆棘,如今只有你我二人,定要相互扶持才可平安脱险。陛下是王,他心中只有天下,只有江山,我们可以指望什么?我们只能靠自己,靠自己才能平安的活下去。”
哭过之后,她稳了稳情绪,抬了头,说道:“你可有好的对策,我到底该要怎么做呢?我实在等不及,放任她一日活着我的心便一日如刀割般难受。”
“姐姐莫急,如今塞北之事迫在眉睫,陛下照顾不到你也是有的,趁这时间,姐姐不妨好好养身子,有了一副好身子做起事情来也能尽心。至于皇子被害一事,如今宫中乃至锦城都已知晓红光所现,姐姐万别将谋害的话放在嘴上说,倒也不是怕什么,只是却也不能打草惊蛇,咱们只能暗中收集证据,待得时机成熟,方能将那罪魁祸首彻底打倒。”
她抹了抹眼泪,点头道:“你说的也对,我倒是一时心急糊涂了,如今敌在暗,我在明,我又如何能乱了阵脚。好,我就暂且任了她在殿中过几日好日子,总有一天,我必定要亲手为孩儿报仇。”
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微微叹了一口气,“姐姐这么想我也能稍稍安心,如今后宫不成后宫,我这皇后当的也实在窝囊,不瞒姐姐,若没有姐姐在宫中扶持,我当真连一日都熬不过去,我……”
她隐了面上的痛楚,转眼瞧向我,“你不说我也忘了问你,自打你回来后,明显的有了变化,到底在宫外发生了什么?如今你我二人是在同一条船上的,你若有什么心事,必不要瞒我,我看你如此却是心疼,你同陛下之间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抿了抿嘴,有些事情不知该说还不该说,关于安景尘,这是个敏感的话题,我若当真告诉了她,必定会叫她烦心,思来想去,罢了,这些秘密还是藏在心底吧,这其中牵扯的东西实在太多,我又如何能一点一滴全部告诉她呢。
“姐姐可知道我和陛下去了晋阳的事?”
“此事闹的沸沸扬扬,我又如何会不知,怎么了?”
我叹气道,“晋阳太守乃司马茹的舅舅,因为此事,司马茹待我却如待仇人一般,尔后又出了云瑶的事,如今她同我当真是水火不容,她也不忌讳,哪怕是明面上也从未尊重过我,姐姐你可觉得,我这皇后当的实在是太无能了。”
杜涵月道:“司马茹的性子你也该了解,她是看谁对她有利她就投奔于谁,早前她还巴着荣贤贵妃不放呢,后来荣贤贵妃卧病她就开始投奔楚世吟,再后来自己晋位为昭仪,如今可是独立了,任谁都不放在眼里,也不过就是仗着她父亲还有些能耐,若有一日她父亲落马了,我倒是看看她还能横的起来吗?”
说起司马茹,杜涵月却是带着十分的鄙视,似乎并不曾将她放在心上。
我苦笑了一声,应道:“还是姐姐看的分明,倒是将她看透了。”
“你也莫要将她放在心上,你如今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该拿出点魄力来,对付司马茹,根本不用想的太多,她就是个墙头草,没有根的,不必忧心。我如今忧的是楚世吟和荣贤贵妃,他们两个在陛下身边多年,心思比起旁人来太过缜密,不过荣贤贵妃乃太后的人,想来她也不会违背太后的意思对你下手,所以最大的障碍就是楚世吟,你若能寻了机会,务必要将她远离你身边才好。”
我心中苦涩一笑,恐怕荣霜早已生了二心,再不会听从太后的旨意了,她能下碧藕这味药,就已经昭示了她的狠心。再者,她如今称病躲在殿中,实在是太聪明了,所谓明哲保身,她是为自己找了个有利的后路啊。
我点了头,应道:“姐姐一席话我记在心上了,你我今日所言万别让第三个人知道,姐姐当真想明白了就好好调理身子,我也会好好护着腹中胎儿,如今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唯有等了。”
等,等待一个时机能让我解开所有的谜,我倒是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在捣鬼,到底每个人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甚或师父说的那些话,又在暗示些什么,我必定会亲自去一一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