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站着有什么用?赵演兄妹四人发了一会儿的愣,还是接受了现实。
没有下人侍候,他们几个自小养尊处优的孩子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幸好房东非常和气,见他们当中还有一个年纪幼小的孩子,便主动帮着把房子整理了一下,烧火煮了些热水,让赵湘姐弟三人可以洗个热水澡。
不过房东再好心,他们也有自己的家庭,不可能一直帮赵家兄妹干活的,看到时近傍晚了,就告辞回了自己家里去做饭。
厨房里还有些米面肉菜,赵演今天出去接人之前,曾嘱咐了下人做一桌好菜出来,但下人们被带走得早,没来得及做好饭菜,只把材料洗过切好了。赵漫便指使起嫡姐来:“大姐姐从前成天捣鼓些汤汤水水的讨好祖母,想必是擅长厨活的,今晚的饭菜就交给你了,记得把柴都劈了,一会儿再将衣裳洗一洗。”
赵湘怒了,她还想摆嫡姐架子,从前哪怕是父亲赵玦常年在外做官,家里是小钱姨娘当家,但有祖母在,这些庶兄庶弟庶妹们在她面前也从不敢太过放肆。如今祖母未能离开大牢,下人们都走了,这几个庶孽竟然要踩在她头上,简直不象话!
可是赵演站在同胞妹妹那边,他自认为是一家之主了,赵湘既然是长姐,又懂得厨艺,多做些事不是应该的吗?至于他妹妹,年纪还小呢,帮着照看弟弟,做几件针线活,就够忙的了,那些粗活还是交给大妹吧。
而他自己?他还要到处筹银子,想办法将母亲赎出来呢,哪里有空理会这些琐碎小事?
赵湘忍着屈辱下厨做饭。她虽然学过些汤汤水水什么的,但主要是补身的东西,只要叫人洗干净材料切好了,然后在她的指挥下放进锅中,添上水,炖了就是,火候她可能还要掌握一下,但烧火的绝不会是她。正经的家常饭菜她也没学过,学过的都是高级菜肴,预备日后嫁了人后,在婆家人面前露脸,显示她教养学识出众的。她哪里料理得来那些家常食材?捣鼓了半天,天都黑了,才做了一盘黄蔫蔫的炒青菜,一大碗味淡如水的鸡汤,还有焦黑的焖排骨,饭的水放多了,成了稀饭。
赵演赵漫一边吃,一边骂,若不是肚子实在饿得慌,他们才看不上这样的吃食呢。赵沥直接哭闹着不肯吃,还是赵演出去买了合芳斋的糕点回来,才喂饱了他。赵湘忍了一肚子气,还没吃饱,又被赶去洗碗、洗衣、劈柴,只觉得人生灰暗,全无希望。
偏在这时候,她听到隔壁房东家夫妻俩在聊天,提起他们兄妹几个:“官宦人家的孩子,果然就比旁人娇气些,脾气也大,不过长得可真好啊。尤其是最大的那个女孩儿,年纪虽还小,已出落得标致水灵。若是咱们给儿子说了她做媳妇,将来孙子一定长得很好看!不知她哥肯不肯答应?”
“一定肯的,他家如今没银子,又是犯官之后,再不是什么官家人了,连日子都过不下去。咱们家虽然不算富裕,却也是正正经经的良民,家里有几亩地,几间屋子,咱们儿子虽然年纪大些,但在铺子里跟人学徒,已经快出师了。他家姑娘嫁到咱们家来,吃穿不愁,为什么不愿意?不过咱们还是先看看,暂时别跟他家的人提。那小姑娘看起来瘦成一把骨头,不象是个好生养的,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况且这犯官之女的名头也不好听,咱们兴许能给儿子找到更好的姑娘呢。”
赵湘气得浑身发抖,什么时候,连这种地位卑微的穷鬼也敢肖想她了?当初她受颖王侧妃田氏的青睐,出入高门大户,与千金贵女相交,田氏还扬言要认她做干女儿,亲自替她说亲,虽然目的只是想帮颖王拉拢人,但对她的亲事也是实打实的上心。那时她说的人家,不是公侯门第,就是尚书将军。就这还要挑拣一番,对方长得不好看的不要,没有功名才学的绣花枕头不要,脾气暴躁的不要,太过软弱花心的不要……如今一朝凤落平阳,居然连个商铺的小学徒也敢挑剔她、嫌弃她?
但她心中更多的是恐惧,如果赵演迟迟没有筹到银子,没钱去赎小钱姨娘,他会不会答应房东的提亲,索要彩礼?如果他不打算赎祖母的话,未必就不敢做出这种事来。他是她哥哥,如今父亲已死,亲兄尚在外地,他做为次兄,在祖母不在的时候,是有资格决定她的婚事的。她怎能冒这个险?
咬了咬牙,她痛下了决心。在辗转难眠的一晚过后,第二天一早,她换上了不知是哪个丫头留下来的一套干净绢布衣裙,打扮得整整齐齐,摘了院子里的几朵鲜花,强充门面,便借口要上街去买菜,问赵演要了五钱银子,挎着篮子出门了。
一出门,她就把篮子扔到了路边,雇了辆车,进了内城。她今日的目标是从前的一位闺蜜,翰林院侍讲学士冯大人家的千金冯秀琴。
这位冯学士官位只有从五品,个性低调,一心修书,在朝中并无政治倾向,因此无论是哪一位贵人上位,都跟他没有干系,但他却有位了不得的妻子,出身世家,娘家姻亲遍布朝野,本人也交游广阔,为人风趣又有眼色,加上还有点小才华,不少贵妇们在闺中时就与她交好,如今嫁人了,游宴赏花,也都爱给她下帖子。
赵湘是偶然跟着颖王侧妃田氏出门赴宴的时候,遇上随母前来的冯秀琴的。这位学士千金家世不显,虽然母亲人脉广,但其实也不算什么。赵湘之所以愿意与她结交往来,完全是因为她的个性比较天真,容易哄骗。
赵湘心里清楚,就算其他千金小姐们愿意看在田侧妃的面上,与她结交,在她们心中,她始终只是个六品武官的女儿,生母还是罪犯。但冯秀琴不一样,赵湘跟她说,母亲是被人冤枉的,只是皇上先前被误导,发了话,后来即使知道不对,碍于君无戏言,也只好任由母亲继续被关在牢里了,但也没说要将母亲处死。赵湘不说这里头有朱丽嫔的枕头风在起作用,只说是皇帝做错了,但大家都不敢明说,冯秀琴居然也相信了,还非常同情她的遭遇。每每遇到有人拿这件事来讽刺赵湘,冯秀琴总是第一个把话题岔开。虽然碍于皇帝的面子,她不敢在人前说出“真相”来替赵湘辩解,但赵湘相信,在眼下赵家成了过街老鼠的时候,这位好友必然还相信着自己。
冯家在内城,住的是一座三进的小宅子,并不是难以进入的高门大户。但赵湘并没有马上过去叫门,而是远远地站在对面胡同里,等着看到一辆马车离开了冯家门口,才走上前去。
今日是初一,冯太太有个习惯,就是每逢初一、十五,都要上家附近的寺庙去上香。冯学士在不在家无妨,但如果聪明的冯太太在家,赵湘就没有把握能说服冯秀琴拿银子了,因此她要等到冯太太的马车出门,才上门找人。只花一钱银子打点门房,她就很轻易地给冯秀琴捎了个口信,说她准备与家人一道回乡,想要在离开前与昔日好友们道一声别。
冯秀琴很快就跑了出来,在门口见到她,眼圈顿时红了,紧紧拉着她的手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听说了你家的事,一直在为你担心。”
赵湘也挤出了几点眼泪,哽咽道:“我父亲做了不好的事,有这样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只是我们做女孩儿的,整日养在家里,哪里知道外头的事?官差上门时,真真吓坏了,在牢里这些日子,每天都在担惊受怕。总算皇恩浩荡,放我们出来重见天日,能再见到从前一块儿做诗玩笑的姐妹们,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只是如今人情冷暖,旁人见我家门败落,都不愿意理我。你没有象她们一样翻脸不认人,直接将我赶走,我心里实在感激。”
冯秀琴含泪道:“说什么呢?大人们要做什么事,我们女孩儿如何能知道?你也是受了牵连,那些因此瞧不起你的姐妹们,也未免太势利了些。横竖我认的只是你这个人,与你姓什么、父亲做什么官,全无干系。”又拉着赵湘进了家门。
赵湘算着时间,估计着冯太太大概多久后就能回家,与冯秀琴寒暄几句后,便直入正题:“虽然我家里人都打算要回乡,只是有一件为难事,我想来想去,也只能向你求助了。”
冯秀琴好奇:“是什么事?可是想让我帮你跟其他人说说好话?”
赵湘一脸羞愧地道:“我实话与你说,我与几个小弟小妹,都是从前我们家小二房的人赎出来的。他家碍于物议,怕人说他们无情,又怕我们流放在外,外头人知道了,会辱没了曾祖父的威名,因此才将我们几个赵家骨肉赎了出来。可是他们家记恨我祖母,竟不肯赎她,可怜她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要在牢里受苦……”她呜咽几声,低头抹了抹泪,“他家害得我母亲至今还在牢里,我心里有怨,也不乐意与他们往来,可是为了救祖母,也顾不得许多了。可恨他们冷酷无情,硬是不肯答应赎人……若不是实在没了法子,我是绝不会向你开这个口的……”
冯秀琴明白了,她十分不能理解:“我早听说赵家二房这一次立下了救助太子的大功,肯定能够得回爵位了,许多人家都给他们送礼,连我外公家里也送了。他家得了这么大的好处,为何还要与你们计较昔日的一点小恩怨?你不是说,当初你二叔夫妻的死是意外,他们为了霸占家产,才把账算在你母亲身上么?他们心里分明知道你们是无辜的,为何还要怨恨你们?”
赵湘自然不能说出真正的原因,只能一个劲儿地低头抹泪。
冯秀琴便问:“赎你祖母出来,需要多少银子?”
赵湘哽咽道:“我也说不清,估摸着,有四五百两就该差不多了。”
冯秀琴面露难色:“这么多?”她想了想,站起身:“你等一会儿。”就离开了,过了大约一刻钟后,便拿着一个小布包回来了。赵湘留意到,她手腕上的一对白玉镯子已经消失了,心里非常满意。赵湘认得这对镯子,在外头少说也能卖上二百两,更何况,那小布包看着绝对不只有这一对镯子。
冯秀琴将布包交到赵湘手上:“这里是几件首饰,还有一些金银锞子,我也不知值多少钱,想来一二百两总是有的。你就拿去吧。”
“好妹妹,我一辈子记你的大恩!”赵湘蹲下身就要向她道谢,被她扶住:“别说这样的话,我和你是朋友,怎能看着你有难处,却不伸手相助呢?”
赵湘目的达成,担心冯太太随时会回来,就对着冯秀琴说了一箩筐的好话,然后起身告辞了。冯秀琴还含泪让她临离开京城时,给自己捎个信,好让自己去为她践行。
赵湘带着一布包首饰出了冯家的门,第一时间就是去找一家名声比较好的当铺,将首饰全部当了,竟当了有三百多两银子,全都换成小额银票,藏在身上,出门就雇车去了大理寺衙门。今天她一定要把祖母给赎出来,有祖母在,那些庶孽们万万不敢再糟贱她!
而冯太太回到家后,听冯秀琴说起了这件事,就气不打一处来:“我早跟你说了,不要再跟赵湘来往,怎么你就是不听?那丫头一句实话也没有,她母亲也是确实害了人家的父母,怎么她跟你说几句好话,你就信了呢?难道你不知道她父亲是大逆罪人么?!”
冯秀琴哭道:“她父亲是大逆罪人,她又不是。这种事与她一个女孩儿有何干系?况且她也是担心祖母,才厚着脸皮来向我借银子的,谁叫赵家二房无情,不肯赎人呢?”
冯太太冷笑:“若赵家二房当真无情,就不会赎她出来,她还有福气坐在我们家的屋子里骗你银子?赵家不肯赎她祖母,自有人家的考量,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你理会那么多做什么?我看赵湘是认定了你一定会上当,才会来找你的。她说她找别的小姐妹,别人都势利地将她赶出来了,你只管派人去打听,看她有没有找过别人?!”
冯秀琴还真的打发婆子到几个从前与赵湘相熟的女孩儿家里问了,谁都没见过赵湘,这才相信她是直接来找自己的。她别的话是真是假,冯秀琴不知道,却知道小姐妹们没人赶她,也就不是她嘴里所说的势利眼了,那她为何又要这样说呢?
冯太太派了人出去打听,从附近的当铺里赎回了女儿的首饰,又让人去大理寺问,得知赵湘确实赎走了祖母牛氏,只花了一百两,却将庶母钱氏丢在了牢中。她冷笑着将这件事告诉了女儿:“瞧瞧吧,到底是谁无情?赵家二房与他家有仇,还能赎她姐妹几个出来。她弟妹的生母与她在一个家里住了十几年,她分明有银子,却不肯赎人,可见其性情凉薄歹毒!往后再不许你与她来往!”
冯秀琴大哭了一场,细心想想,也觉得赵湘所作所为有许多可指摘之处,心里对她的印象大坏。
冯太太想来想去,觉得这件事要跟赵家二房打一声招呼。她娘家与柱国将军府是姻亲,她便亲往将军府去给曹老太太请了个安,将这件事简单说了一遍,道:“我心里实在忧心,琴姐儿心性太过单纯了,那赵家湘姐儿却是个心思深沉又好算计人的,她祖母更是厉害。这回只是我家被骗了几百两银子,以后还不知她们又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曹老太太将此事记在心里,打发人去看赵玮赵琇兄妹时,就将这件事提了一下,让他们多加提防。
赵玮和赵琇万万没想到赵湘还有这脑子,居然能骗到银子将牛氏赎出来。不过他们也不是很担心,因为老家送信过来了,张氏即将上京。她在名分上是牛氏的婆婆,有她坐镇家中,就算牛氏带着孙子孙女们上门来纠缠,也是无用的。
况且赵琇早就提防这一出了,赎赵湘他们时,便在外头大肆宣扬,是好心才赎几个年幼的孩子出来的,但成年人却需要为自己的罪行赎罪。大逆罪人就是大逆罪人,赵家绝不会承认这样的子孙,也不会周济他们的生活,若是帮助他们过上温饱富足的日子,岂不是给世人立下了坏榜样,让人以为犯了不赦的重罪,也能生活得很好?赵家遵纪守法,绝不会污辱朝廷律法的尊严!
传言既出,朝野民间都说赵家二房仁义又守法,当年伤害了他们的赵炯一家,则是名声败坏,再没人说张氏祖孙是为了夺产方才将赵玦一房出族的,人们只会说,张氏祖孙目光如炬,早早就发现了赵玦的反骨,才将他一家逐出宗族。
赵家二房名声大好,久病的皇帝也终于有眼色地下达了旨意,命赵玮袭祖父、伯父的爵位,降一等,为二等建南侯,赐还当初查抄的府第、田庄、财帛与奴仆。赵玮、赵琇喜出望外,等了几个月,终于等到这个旨意了!祖母上京得知,一定会很高兴!
皇帝不知在想什么,在封赏了赵家、曹家等众多平叛功臣之后,又下了另一个旨意,命太子为出继的六皇子,也就是现任山阴侯筹办婚事,哪怕山阴侯如今还是个不满十周岁的小孩子。
山阴侯还是六皇子时,就有了一门婚事,还有一个已经议定的侧妃。正妃人选出自公府,但合家都因谋逆大罪下狱。她的祖父、父亲和叔叔们都砍了头,她跟着母亲哥哥被流放了,自然不可能再为山阴侯正室。
那剩下的就只有侧妃的人选,钟家大小姐钟雅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