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德文被红锦问得没有答出话来,他被红锦的气势压住,张口结舌的看着自己的大女儿:他不记得她说过的事情,每一件事情他都不记得,包括他曾踢开她的事情。
他有做过吗?凤德文很有些怀疑,他记得自己只是不怎么理会这一对儿女罢了,并没有对他们怎么样过吧?
他没有说话,是因为有几分心虚,也有一丝愧疚:虽然不多,但是他的确是愧疚的。
金绮忽然尖叫着打破了厅中的沉默:“你胡说什么,你不要耸人听闻,我们凤家不曾薄待了你,我母亲更不曾薄待了你!”
“是吗?”红锦转过身去,阴郁的看着金绮:“不曾薄待了我?是的,宁氏的确没有加一指于我身上,可是马氏打得我少吗?你们打得我少吗?我记我的手指就是被你,在马氏的教唆下弄破了一次又一次——在石头上磨过,在地上踩过,用粗木板搓过……,每个月都会伤得极重,可是你和马氏怎么被宁氏责罚的?”
“马氏被罚了月钱,你被关到了房中——我现在就把你的手指一个一个踩在地上,以脚底板揉搓的皮肉不分、鲜血淋漓,然后让我们这位慈爱的父亲把我关到房里三天思过如何?每个月也都来这么一次,怎么样?”
红锦森冷的盯着金绮,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就好像现在就要踩一踩:“放心,我也会请大夫来给你医治,用最好的药力求不会留下什么伤痛疤,就像你母亲当年所做一样。”
金绮吓得大叫:“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红锦停下了脚步:“你也知道那样会疼?我还以为你一直不知道把手指弄成那个样子会疼呢!”
容连城闻言下意识的去看红锦的小手,那小手很白、他握过也很滑,可是他细细想了想:的确是有些伤痕,只是并不是很明显,以致于让他忽略了过去。
那样的日子,是人过得吗?容连城看着红锦心下生出了痛来,他不能想像,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儿,是如何一天一天的熬过来,如何一天一天的长大成人的。
她的心,比黄莲还要苦吧?可是她却从来没有说过,一个字也没有提过,她只是笑、她只是谈着天气不错,只是计划着她和弟弟的将来——他的心更软更痛了,红锦实在是需要一个人来好好的爱他。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了,为什么红锦做事会那么带着几分狠厉,其实对比她的过去,她所还报的根本不足凤家人施予她的。
“大姐姐,其实我们不需要父亲,我们不是一样长大成人,不是一样会生活下去吗?”蓝罗的声音轻轻的响起,她的眼中已经满含泪水:“我的生母死了,不是你用几两银子、几件首饰、几件衣服就能抵过的!我,其实不需要你这个父亲,我只想要母亲。”
红锦扭过头去看向蓝罗:“你错了,我需要父亲,浩宇需要父亲,你一样也需要父亲!”
“年节时,你看到仆人们报着他们的儿女出去看花灯时,你的心不疼?生病时,你不想有一个人坐在床前,轻声细语的和你说话,让你坚强?你不想拉着那么一只大手,蹦蹦跳跳的走在阳光下?你不想有那么一个男人,在我们懂事起就会让我们依靠,为我们撑起一片天空,就像其它人的父亲一样?”
红锦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微微抬起了头来,因为她不想流泪:“我想有父亲,在我想哭得时候,可以扑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因为他会保护我;在我受了委屈的时候,会有一只大手抚摸我的头,为我做主;我可以自温暖的大手里接过一只糖葫芦,我可以在温暖的怀里撒娇,只要一下下就好……”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的泪水已经要溢了出来。
可是她不想流泪,因为流泪的人虽然不一定是弱者,可是能忍泪的一定是强者——这是她上一世奉行的座右铭;这样一句话被她奉为座右铭,只因为她知道她只能依靠自己活下去,所以她不能流泪,至少不能在人前流泪。
在黑夜中,在无人的地方,在她蜷成一团的角落里,才是她默默无声流泪的时候;人前,她只有笑容,只能有笑容。
坚强吗?不是的,只因为她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她要活下去。在坚强的笑容面具之后,谁知道她早已经泪流满面了呢?不过,她认为世人不需要知道,因为没有人会关心,所以她永远都笑得很灿烂。
她的话是她一世的心声,也是这一世的心声,没有一个人不想有一个父亲的,她也想要;尤其是没有、或是不可得的时候,这一份渴望尤其大。
蓝罗听得泪流满面扭过了身去:“他不是,他不是。”是的,凤德文就算是对她极为宠爱,可是那只是对三娘的愧疚,并不是因为蓝罗是他的女儿,这不同。
容连城走过去,轻轻的握住了红锦的手;他一个字没有说,他不需要说,只要让红锦知道,他在这里,他永远会在她的身边就足够了。
红锦合上眼睛,泪水还是滑落了下来,她高高的仰起头来,让泪水消失在她在发间:她不想让人看到她的泪水,因为没有人在乎。
感觉到容连城的大手,她轻轻睁开了眼睛,低头看过去,然后轻轻的回握了一下;是的,现在她已经不是一个人,她有弟弟,还有一个未婚夫。
一个要娶她,而她也要嫁的未婚夫:虽然是父母之命,不过她自醒过来并没有对这个婚约有抵抗——这很奇怪,不过她并没有深想。
她转身冷冷看了一眼金绮,再回头看一眼凤德文,便想回房:她累了,她感觉从来没有过的累,现在她只想睡觉,好好的睡一觉。
凤德文却不放过她:“你给我站住,跪下认错!不管如何,我是你的父亲,就是你的父亲!我能打你,却没有你打我的份儿,知道错了吗?”虽然他还记挂着红锦手上的家业,不过他的话却已经有些软弱了。
他也知道他是理亏的,虽然他不承认他做错了。
红锦在一刻终于爆发了,她不敢相信凤德文居然还不饶过她:就算是他带自己到这个世界上的,那又怎么样?生了子女却不想养育她,那还不如不要生下她来浩宇来!
她转身盯着凤德文,一个字不说。
容连城轻轻的握了一下她的手,看向凤德文道:“伯父,今天大家都累了,你还有其它的事情要忙,改天再和锦儿谈吧。”他就算是不齿凤德文的所为,可是他的确就是红锦的生身之父,就算是为了红锦他也不能撕破了面皮,给凤德文的难堪的。
因为他是凤家的姑爷,不是凤家的儿子。
而凤家的儿子凤浩宇也到了爆发的边缘,他只是被容连城扯住了,不然他说不定会冲过去给凤德文一拳。
凤德文却不领容连城的好意:“贤侄,这是我们的家务事,我也是在教女,免得她嫁过去丢了我们凤家的体面,让亲家老爷、夫人难做。”
容连城看了一眼凤德文:“不会的,锦儿现在就很好了;小侄的父母很喜欢锦儿,尤其是小侄的母亲。”他这已经是很明显的暗示,凤德文你可以适可而止了,他们容家没有对红锦有半分嫌弃。
翠绢的头在容连城走到红锦身边时便低下了,一直不曾抬起来;不过在听到容连城这句话时,她的身子震动了一下,头却依然没有抬起来。
凤德文中风之后脑子更不好用了,在此时居然不知道要退一步:“贤侄,我说过了这是我们凤家的事情。”
容连城的身子挺了挺:“伯父,红锦和小侄早已经有了婚约,过了年节便会成亲。”这话就是露骨的说,凤红锦已经不是凤家的人,她是容家的人。
就相当于容连城在对凤德文明言:红锦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就是我们容家的人事情,不只是你凤家的什么家务事儿。
这已经算是叫板了,他凤家的姑爷和他的岳父在叫板;不过他还是给了凤德文相当的尊重,话里并没有给凤德文难堪:只为凤德文是红锦的生父,尊重他就是敬重红锦。
凤德文的不是,红锦可以指责、可以大闹,他不可以;这个分寸,他一直谨守着,为了红锦。
凤德文现在的脑子根本听不出容连城话中骨头,他直接对红锦道:“你给我跪下,不然我现在就叫人绑了你送到族中论罪——大不孝,你不死也要脱层皮。”他咬着牙说出来的。
红锦哼了一声儿,一旁的赵七用匕首敲了敲长剑:有哪个敢来绑红锦,完全可以试一试。厅上的众丫头婆子都连忙别过了头去,她们打定主意一会儿老爷叫人绑大姑娘时,就假作没有听到。
浩宇已经冲了过去,他一拳砸在了凤德文面前的小几上:“你还有脸提大孝,你知道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一种罪叫做不慈!”
凤德文没有想到这个儿子也敢有一学一,居然敢在他面前拍桌子,想也不想就对着浩宇打了过去。
浩宇却闪开了:“想打我?用姐姐的话说,你凭什么?”
红锦一步一步走了回来:“凭你逼死了我们的母亲,是不是?”
胡氏此时跳了出来,她扬手对着浩宇打了过去:“你敢对老爷不敬!不孝之人,人人都打得。”她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些,她早就想打人了。
不过倒底被狗吓到了,所以不敢去打红锦而是对着浩宇开刀。
她的手掌落下的时候,看到了浩宇脸旁出现了闪着寒光的匕首,惊呼着想回来自己的手掌,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虽然她撤回了大半的力气,可是她的手还是落在了那匕首上,一下子鲜血便喷洒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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