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春瑛的问题,贾嫂有些不自然地笑笑:“春姐儿这是什么话?掌柜的自然好得很,没病没痛。”“他家里出事了!”一旁的莉姐迅速抬头插了一句,不可避免地又遭到母亲的瞪视。
春瑛吃了一惊:“出事了?出什么事?!”她盯着贾嫂发问,后者欲言又止地,半晌才冒出一句:“别人家的事,我却不好说,春姐儿回去一问便知道了,你多劝掌柜的几句,请他多保重自己吧。”
春瑛在福宁街住了几个月,常替石掌柜跑腿,买个豆腐脑或送点书本纸墨给冬哥之类的,与他们母子四个也算有些交情,但这交情却是有限的,贾嫂持身甚正,既不让人说她闲话,也不说别人闲话,春瑛一听她这么说,就知道问不出更多的了。
她胆战心惊地,连豆腐脑都顾不上吃了,转身就要跑,却被芸姐拉住,拖到一边,小声说:“别急,没出大事儿。”说罢偷偷瞟了一眼母亲,再把声音压低了些:“这几日街上人人都在传,说程大娘跟程大叔闹了一场,程大叔要休妻呢,大娘已经带着儿子搬回石掌柜家住了,如今铺子里人人都在发愁。”
春瑛张大了嘴,有些糊涂。程大娘怎么又闹了?不是叫她忍一忍,等程大叔识破骗子,就会老实了吗?她抓着芸姐问:“程大娘是为什么闹起来的?你可听说了?”
芸姐稍一踌躇:“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只隐约听见她骂家里那个妾是骗子,程大叔才跟她翻脸的,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贾嫂皱着眉高声叫女儿回去做活,芸姐只得转身去了。春瑛默默地付了钱,一边吃着豆腐脑,一边望向程家院子的方向,又转头看了看云想阁,忽然觉得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来到云想阁门前,店里果然一片冷清,两个伙计无所事事地,一个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发呆,一个坐在角落里偷偷打盹,却不见石掌柜的踪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难道有什么人病了吗?
春瑛踏入店中,正要问伙计石掌柜的去处,便看到后者盘腿坐在柜台后的地板上,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春瑛跟伙计打过招呼,才小心走过去问:“掌柜的……你还好吧?”
石掌柜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是小春呀?来看我们吗?有心了……”春瑛一阵尴尬,不敢说自己是来进货的,便小声问:“我方才在贾嫂的摊子上听芸姐说了……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贾嫂?”石掌柜猛地抬起头,一脸凄然,“是她告诉你的吗?!她很生气吧?”
春瑛吓了一跳:“不……她没说,是芸姐告诉我的,不过看起来她们母女三个都很担心……”
石掌柜露出一丝喜色:“真的?贾嫂子真是好人哪,姐姐这么失礼,她也没放在心上,还担心咱们家……”他低头不好意思了一阵,才爬起来拉着春瑛到后院:“来来来,你给我说说,贾嫂子是怎么说的?”
春瑛一头雾水地跟他去了,还瞥见柜台后的伙计好奇地目送他们离开,连角落里打盹的那个也支起了一边眼皮。她心里不由得嘀咕,难道这件事里头还有什么八卦不成?
果然,当她把自己在贾家小食摊上的经历详细说出来后,石掌柜又是欢喜又是惭愧地道:“贾嫂子多好的人哪!姐姐心情不好,迁怒于她,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害得她被人指指点点的,还是志良叔说了句公道话,才替她解了围。我原以为她从此便恼了我,再不理会我了,连冬哥儿都不肯再上咱们家的门!没想到她还这样关心我……”他的脸微微红了。
看到这么“有福气”的大叔在自己面前露出扭捏的表情,春瑛只觉得惊悚无比,为了挽救自己的幼小心灵,她连忙扯开话题:“大娘为什么心情不好?上回我来时,不是说好了不把那合伙人是骗子的事说出去的吗?怎的大娘又闹起来?”
石掌柜收敛了羞涩,叹了口气:“这事倒不怪姐姐,都是那个暮娘的错!她不知给姐夫灌了什么迷汤,姐夫居然昏了头,把苏伊打了个半死,苏洛半夜哭着跑来求救,我们才将两个孩子带了回来。我问了苏洛,才知道苏伊偷听我和姐姐说话,知道那个暮娘是骗子,便去翻她的东西,结果被她发现了。”
春瑛忙追问:“苏伊没事吧?伤得重吗?”
“只是皮外伤,看过大夫,用了药,已经好多了。”
春瑛松了口气,又问:“你们跟程大叔说骗子的事了?他没信?”
“当然没信,他还以为我们是要拦着他发财呢。”石掌柜撇撇嘴,“他说要跟他合伙的那个商人,把在京里置办的新宅子的房契都押在他那儿了,至少也值两千银子,即便铺子的定金先由他垫着,他也没觉得自己吃亏。早上在外头见着他时,他还说昨日请了几位生意做得极大的绸缎商吃酒呢,那一脸得意……活象没见过世面似的,那几位爷还是我介绍给他的!”顿了顿,他凑近了春瑛道:“那日听你和胡小哥说那商人是骗子,我还半信半疑,如今想想,果然古怪得很!那人口口声声说自己多有钱,可除了他们一家全身的行头,另请过一顿酒,便没再付什么银子,连宅子也是忽然就有了,也没听说请了谁做保。要知道他们可是外地人,在京城置产,哪是这么容易的事?居然也没跟姐夫说一声!姐夫整日家说自己马上就要赚大钱,其实花的都是他自己的银子,亏他在南北闯荡了二三十年,连这点小诡计都没瞧出来!”
春瑛诧异地问:“他这都没警觉吗?你们跟他说了,他还是不肯信?”她觉得有些难以想象,程大叔可不是菜鸟呀!
石掌柜冷哼:“我们都成他仇人了!故意拦着他发财的!还说姐姐犯了善妒和恶言两条罪,要把姐姐休回娘家!姐姐拉着他哭儿子,他还一脸爱理不理的,说儿子有暮娘管教,用不着姐姐,还要姐姐把他的家财都还回去。听他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我都忍不下去了!”
春瑛听得恼火:“这样的渣还理他干什么?!任由他被人骗吧!”
石掌柜连声称是,但末了,还是叹道:“他到底还是我姐夫,看着他被人骗,却帮不上忙,我心里着实难受。”他瞥了一眼楼上:“姐姐自那日后,便成天骂人,这两日才安静了些,只在房间里发呆,苏洛苏伊陪着她说笑,她也没露过笑脸。可怜两个孩子,还这么小呢,往后该怎么办?”
春瑛听得心情沉重,打算上楼去安慰程大娘几句,却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出来开,只得转回店中。石掌柜似乎有些精神了,还算热情地招呼着难得上门的顾客,待送走了他们,才回头对春瑛笑笑:“我差点儿忘了,你是来拿料子的吧?最近天气转冷,剩了好些细薄的纱罗料子呢,你若喜欢,便都拿了去,我打你七折。”
春瑛心中细细一算,觉得还是保守些好,她跟胡飞毕竟不是卖布的,要是东西压住了,就算不怕坏,资金也难以周转,于是便随石掌柜到库房里转了一圈,只挑了可以做素帕的四种纱料,分别是素白色的、雨过天青的、浅绯的和葱黄的,又另买了半匹大红软缎,连同一些零碎的料子,抱了满怀。
付了钱出来,她瞥见楼梯上有人,放眼望去,原来是苏洛,几个月不见,小男孩个子长了许多,却瘦了,他本就有些怯怯的,不象弟弟那么活泼,现在更显得瘦弱,见春瑛跟自己打招呼,他勉强翘了翘嘴角,便低头回房间去了。春瑛不由得心下暗叹。
回到家,胡飞已经回来了,她把今天的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遍,他听得眉头大皱:“这不行,总得想法子揭穿那伙骗子才好,不然石掌柜和程大娘都会被连累的,说不定还会欠下重债。”
春瑛睁大了眼:“不能吧?程大以前挣的钱都在大娘手里,只要大娘不交出去,将来程大没钱了,他们还可以过日子呀?”
胡飞有些惭愧地道:“上回是我疏忽了,我后来才想起来,程大叔长年在外贩松江布,京城里的大绸缎商,自然都是石掌柜介绍给他的,也就是说,他们都知道石掌柜与程大叔有亲。那骗子既然画了这么大一个饼,连美人计都用上了,必不满足于只骗走程家那区区一千几百银,若是借他的名头骗了那几位大绸缎商,拿了货转手卖出去换成银子,丢下程大叔就跑了,程大叔不但要背上这笔债,以后也没法在京城商界立足了!他还未正式休妻,程大娘与石掌柜便脱不了干系,即便真休了妻,程家的两个孩子却是逃不掉的。”
春瑛越听越是心惊,立马跳起来:“那我马上回去告诉他们!”“别!”胡飞起身压下她,犹豫了一下,才道,“天色已经晚了,还是我去吧,你好生在家里等着。想来他们还未得手,应该还来得及。”
胡飞匆匆收拾了一番便出了门,春瑛独自回到二叔家的小院,做饭、吃饭、洗碗,但心头总是有些不安,生怕今晚就会出事,又担心胡飞没法说服程大叔。她揪心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下了,天一亮便睁开眼,匆匆梳洗了跑去找胡飞,却意外地听到魏公说,胡飞一晚上都没回来。
果然出事了!
春瑛担忧地在胡飞的小院里转圈圈,根本没法静下心来做活,过了一会儿,她一咬牙,索性换了出门的衣裳,带上零钱袋出门往福宁街的方向去了。
还未到目的地,她远远地便瞧见街上聚了不少人,一堆堆地似乎在议论着什么,仔细听听,依稀是“扎火囤”、“骗子”之类的词,她听得半懂不懂的,但也猜到必然是程家出事了,忙跑到街屋程家院子处,离得老远便听到程大叔在骂人:“你们早知道他们是骗子,怎么不告诉我?如今我的银子都被他们骗走了,还差点欠下巨债,都是你们的错!”
春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也暗暗松了口气。胡飞总算及时制止了这场仙人跳的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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