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闵若有所思的看着宁以恒,点点头,“我似乎能明白宁家家主你的苦闷之处。”
宁以恒淡淡一笑,“我始终是爱着我的国家的,只是有很多事情,很多时候身不由己罢了。”
石闵点点头,“既然宁家家主是这般思索的,但愿那时我能如你所说。只是……”
石闵顿了顿,继续追问道:“只是石闵很想问一下宁家家主,这次义父请你赴宴究竟为何?”
宁以恒端起茶杯,看向石闵,“石虎早就有不臣之心,此次宴请我,除了少时心结,更重要的还在于他想知道我晋朝门阀对于石家更替皇族,有何心思。”
宁以恒笑眯了眼睛,“这石勒当前背腹受敌,需要晋朝作壁上观。但是我邀请你去,也是想帮你一帮。”
石闵皱起眉头,“如何帮我?”
宁以恒继续笑道:“你父亲,如果我没记错是乞活军出身,叫做冉瞻吧?”
石闵点点头,“没错。”
宁以恒继续笑道:“冉瞻,字弘武,本姓冉,名良,魏郡内黄人也(今河南省安阳市内黄县)。其祖先是汉朝黎阳(今河南省鹤壁市浚县)骑都督,世代为牙门将。永嘉四年庚午七月,石勒破乞活军陈午于河内,俘获冉瞻,命季龙(石虎)收为旗下,改名石瞻。石瞻骁猛多力,攻战无前。历位左积射将军、西华侯。”
宁以恒继续笑道:“晋肃宗明皇帝下咸和元年,十二月,石瞻攻河南太守王瞻于邾,陷之。龙骧将军王国叛,以南郡降于勒。济岷太守刘等杀下邳内史夏侯嘉,以下邳叛,叛降于后赵,晋彭城内史刘续复据兰陵、石城,石瞻攻陷之。”
宁以恒手指在桌面轻敲,淡淡说道:“司马腾的乞活军。其名称乞是“给”,活是“生活”,有明显私募性质,不是误解的“乞求活命”,军队的名称叫投降的“乞求活命”是不可能的。是司马腾在并州到邺城时让州将统帅的并州人,最初万余人,组织严密至百年仍未消亡,初由田兰兄弟、李恽、薄胜、王平、陈午、任祉、祁济等率领。”
宁以恒看向石闵,眼睛带着一丝光亮“陈川和你父亲石瞻都曾在陈午旗下效力。”
宁以恒继续说道:“司马腾在并州可以靠猗卢兄弟的鲜卑军,到邺城只好组织带领自己的私募军,打败司马颖的私募军汲桑、公师籓部主要靠乞活军。司马腾战死,乞活军为他报仇后,李恽、薄胜投奔司马越,部分返回上党,王平到梁国、陈午到陈留,乞活军分裂。”
宁以恒闭了闭眼,似乎对这段历史有些排斥,“乞活军是职业军人,战斗力很强,忠于司马氏忠于晋朝,直到晋朝末期,在北方的乞活军仍有起事拥护晋朝的。李恽官职升至龙骧将军、青州刺史,薄胜也官至刺史。”
宁以恒眼睛带着闪光,“这样战斗力极强的乞活军,试问想要称王的石勒怎么会放过?”
宁以恒嘴角扬起弧度,似乎一切尽在掌握,“假若石勒称天王和称帝后臣属晋朝,虽然陈午忠于晋朝,临终还告诫不要降胡,但其弟陈川等帅部分归降石勒,这便会增大石勒的势力。”
宁以恒看向石闵,“如果你是石勒,你会如何?”
石闵眼睛眨了眨,“自然是尽可能的收编陈川。”
宁以恒点着头,“但你是石虎,你觉得你又当如何?”
石闵皱了皱眉头,“将这部分收编的乞活军直接划在自己的名下?”
宁以恒满意的点头,“毕竟有你父亲的先例在,你父亲是陈午的部下,陈川是陈午的弟弟。这部下归给石虎,为什么这弟弟不能归给石虎?这便是有了表面上的借口。”
宁以恒继续说道:“祖逖曾经中流击楫,他说过,我祖逖如果不能扫平占领中原的敌人,决不再过这条大江。眼下祖逖和陈川有私怨,你该当如何?”
石闵皱起眉头,“自然是扩大事态,让陈川归降。”
宁以恒看向石闵,“你身为石瞻的后人,自然知道怎么借故让自己亲近陈川,然后挑起是非了吗?”
石闵点点头,“我明白。”
宁以恒叹了口气,“陈川并非是个好的。前段时间,石勒打算帮助陈川。”
石闵诧异起来,“有这事?”
宁以恒点点头,“派桃豹协助蓬陂坞主陈川,接过惹出了陈川故城的笑话。”
石闵有些纳闷,“不妨说说。”
宁以恒说道:“祖逖手下的将领韩潜和赵国的将领桃豹,分别据守陈川的旧城,双方相持了四十多天。祖逖于是用布袋填上泥土,命令一千多名士兵搬运这些土袋,装作是从外地运来的支援的粮食。另外又暗中派人背负米粮,故意在路旁休息,等到桃豹的士兵进攻的时候,就故意丢弃米袋逃跑。桃豹的士兵已经长时间缺粮了,认为祖逖军中的粮食充足,大为恐惧,就连夜撤兵离开了。”
宁以恒双手一摊,“如此不战而屈人之兵,当是石勒觉得军中无人,故而更加大了宴请我的心思。”
石闵点点头,“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宁以恒点点头,“无论如何,记住,将流血降低最少,便是最好的事情。”
宁以恒叹了口气,“祖逖虽然是我晋朝的汉族英雄,却不知道该让石勒平息鱼死网破的心思,要先抽出手来让辽西段氏和辽北慕容氏打消鱼肉我汉族百姓的计划,这鲜卑族最是喜欢食人肉,以人充做军粮。国之危矣,民族之难,不看清,只顾看清赵国临近,实在是……哎……”
苏念秋看着宁以恒脸上萧索的表情,叹了口气,“岂是祖逖北伐军也没什么不对,不是吗?”
宁以恒驻足看向苏念秋,“可是晋朝的门阀谁会支持祖逖?内不支持,如何胜利?”
宁以恒皱了皱眉,“就算祖逖有这将帅之才,这晋朝如今是沈家王敦在傲视朝野。娘子,不知道攘外必先安内吗?”
苏念秋咬了咬唇,“沈家为了自己的利益,完全不顾国家之难,当真是祸国。”
宁以恒抓住苏念秋的手,“娘子,事有正反,人有错对,这世家也有自己的难言苦楚,都是熙熙攘攘为利而往罢了。”
石闵笑起来,“感谢宁家家主的提醒,我伯父石勒一向对祖逖是敬重有加,我相信伯父一定会善待祖逖,善待真正爱国的义士之辈。”
石闵继续笑道:“我年前就听闻伯父打算修建祖逖的祖坟和家宅,只怕在伯父的心里,这对国家社稷有恩,对黎民百姓有心的善人,伯父觉得哪怕政见不同,哪怕敌对而立,仍旧愿意给予善待。”
石闵给宁以恒斟上茶水,“宁家家主,莫说伯父此前就有这个心思,就是现在改变了这个心思。作为汉族人,我依然会力挺祖逖,会在伯父石勒面前为祖逖争取一个得善终的机会,这点我可以保证。”
宁以恒点点头,“既然石闵这般说,我相信你这少年将军的承诺。”
石闵笑起来,“其实秋县主说的也对,祖逖北伐军其实没有什么不对,也没有什么错误。宁家家主说的也没错,祖逖没看清我伯父向往与晋朝和善而居的心思,没看懂辽北鲜卑慕容氏的灭华野心,只知道地域上的近敌,却不知战略上的劲敌,这是祖逖最大的失误。”
石闵继续说道:“但不管如何,英雄终究是英雄,不会因为他的眼光或是他的决断而否决了他曾为晋朝汉族复兴而努力的事实,也不能因为他的做法或是他的行为而否决了他曾为晋朝汉族奋起而战斗的事迹。他祖逖,是我们汉族的英雄,也是我伯父石勒和义父石虎敬重的英雄。”
宁以恒笑起来,“既然你这般说,我就放心了。帮你,我心甘情愿。”
石闵与宁以恒对视一笑。
靳绮月看着一堆裁缝婆子给自己量衣,略微尴尬的看向一旁的沈易之,皱了皱眉,“为什么给我量衣?”
“我在马车里就跟你说了,要送你一些衣服参加宴会,莫非你忘了?我这人从来都是信守承诺。”沈易之医者门框看着靳绮月小脸通红,煞是可爱。
“那为什么要四五个婆子一起来?”靳绮月不堪其扰的皱着眉毛。
“这样你可以赶制出来五六套衣衫。”沈易之看着靳绮月皱眉愠怒的模样,笑起来。
“你不觉得这样有些浪费钱,甚至有些没必要吗?”靳绮月衣服不认同的模样。
“为你花再多钱也值得,我沈易之的嫡妻量衣,怎么会是浪费钱?你多虑了,阿月。”沈易之继续笑道。
“当真是一掷万金不知民间疾苦的主儿。”靳绮月没好气的揶揄道。
“为自己的嫡妻一掷万金又有何不可?你看看你身上的素衣,太过朴素简陋,似乎我沈易之从未对你用过心一般。”沈易之接下靳绮月的揶揄,转而把这话改成自己多么疼爱靳绮月。
“你当真是对小童用心,却叨扰的整个酒肆不得安宁,真是大手笔。”石闵站在沈易之身后,眼睛眯了起来,才跟宁以恒商量完宴会要做什么,就见到这般恼人的事情,着实让自己血压升高。
“衿衿?以恒?你们怎么也在?”沈易之一副纳闷的模样。
“刚在雅间跟石闵喝茶来着。”宁以恒挑了挑眉,“娘子,要不要顺道让这些婆子给你量衣?反正曾人油水,人家也不心疼。”
苏念秋抿唇一笑,“好呀,那我就不客气了。”
虽然气氛被苏念秋和宁以恒平和,但是石闵紧盯着沈易之的眼睛却放出了精光。
石闵凉凉的说道:“衣服不在多,人心不在热,只要有心就好。而太过媚俗和媚态的用心,显得过于假了。”
石闵走到靳绮月跟前,扯开眼前的婆子,抓住靳绮月的手,“你若是觉得这里闷了些,我带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