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洞天花开处,暗香浮动月黄昏,人未知景依旧,朝暮相似却不同。
宁以恒负手于后,坐在画舫里,看着惴惴不安的慕容睿,笑了起来“怎么,在建康过的不太舒心?”
慕容睿抿了抿嘴唇,此时的他早就褪去了少年时代的青涩,已经有了青年的沉稳“这倒不是,只是江南的汉族人当真是对皇族有些许的抵触的,至今也未接触到他们顾家和袁家的人,未免有些不舒心。”
宁以恒将倒好的茶水递给慕容睿“这茶是年前的龙井,眼下正值是新年,正好应景。”
慕容睿抬起头“哦?姑父,不知这应得是什么景?”
宁以恒挑了下眉毛,笑的很是儒雅“龙井,龙困浅滩,虎落平阳,但是这井中有水,水可大可小,可深可浅,端看这井中的地下水河能否连接很远的海岸,让龙再次龙跃海中,翱翔空中。”
慕容睿细细品味着这句话,眼睛闪了闪“姑父的意思是,让我莫要关注当下的困局,更应该想想若是深置困局之中可有机会借力使力,一飞冲天吗?”
宁以恒笑了起来“睿长大了,知道潜移默化和韬光养晦了。”
慕容睿叹了口气“姑父,只是睿不懂,为什么沈家王导和王敦说服不了袁家和顾家。”
宁以恒叹了口气,看向苏念秋笑道“娘子,你侄子在问袁家和顾家,你要不来说说?”
苏念秋歪头笑起“睿,琅琊沈家,无论是在晋朝破灭前还是晋朝破灭后都是晋朝第一门阀,但是自从洛阳城被烧开始,沈家的家主沈易之被活捉,沈家的沈明也被活捉,一时间,琅琊沈家家主另选之风在江左开始蔓延。”
苏念秋顿了顿,说道“这琅琊沈家初选好王导为家主,这权力交接难免出现了裂缝。更何况前段时间,慕容邺被杀,沈明等世家名仕被推墙而杀死。这对沈家而言是名誉的打击,也是威信的打击,你总要给他们留个时间周转周转吧?”
慕容睿点点头“姑姑所言甚是,只是姑姑这沈家的王导和王敦当真用心拥护我吗?”
苏念秋笑起来,看向宁以恒“夫君,睿不自信呢。”
宁以恒放下茶杯,拍了拍慕容睿“跟我来。”
慕容睿一脸无知的跟着宁以恒走到船头,看着外面飘扬的雪花,看着建康城内张灯结彩,一脸疑惑。
宁以恒指了指前面“健康城内本就有皇族的行宫,你有看到行宫被袁家,顾家,沈家,宁家占领或是独占而居了吗?”
慕容睿摇摇头“行宫至今无人居住。”
宁以恒笑起“你说为什么包括我们宁家在内,都不愿住进这行宫?”
慕容睿傻了起来“莫不是名不正言不顺?”
宁以恒摇了摇头“若是我宁家,我完全可以说是进驻行宫为皇族把持行宫的秩序。”
慕容睿低下头“那姑父,你的意思是?”
宁以恒看着那建康城内最高的行宫处,嘴角扬起笑意“因为世家都知道,这毕竟是慕容家的晋朝,非皇族血脉不能号令百姓拥护,非皇族血脉不能凝聚世家心力,非皇族血脉不能抵抗汉国铁骑。”
宁以恒拍着慕容睿的肩膀笑起“但是世家门阀也怕。”
慕容睿歪着头一脸诧异“门阀也会怕?”
宁以恒笑起“如今皇族凋零,在这建康城里的皇族何其少,有杰出思想和容人之量的慕容皇族更是少。这些门阀面临世家势力重新洗牌的契机,自然要挑选对自己家族有利,至少能容忍世家继续享有特权的皇族。睿,你可懂?”
慕容睿略有所思的看着宁以恒。
苏念秋站在慕容睿身后笑道“你该知道,皇族已经凋零而无力,若是他们推举出一个噬杀并剥夺世家特权的皇族,这样的后果,若是你是世家门阀的家主,你该做和抉择?”
慕容睿转头看向苏念秋“姑姑,你的意思,是让睿能有容人之量?”
苏念秋叹了口气“西晋已灭,若你想继承晋朝的江山,势必要重建东晋。而这东晋,你要军队没军队,要禁卫军没有禁卫军,要心腹没有心腹,除了低声做人,你还能如何?”
苏念秋继续说道“你这一辈子做不到的,你可以慢慢交给你的儿子绍,不是吗?”
慕容睿打了个激灵“姑母,你的意思是?”
苏念秋探口气看向远方“九品中正制害了多少有才的士族寒士,该是改一改了,只是却不能再八王之乱后,你重建晋朝的时候更改,而是让后来人在你打下坚实基础上更改。”
宁以恒看向慕容睿“我已不是宁家的家主,左右不了宁家什么,但是我可以保证你在位期间,甚至绍继位之后,攘外夷不扰华夏。”
慕容睿点点头“谢谢姑父,姑母,睿明白了。”
宁以恒拍了拍慕容睿的肩膀“睿,姑父有句话想告诉你,你可听?”
慕容睿点点头“姑父,你说。”
宁以恒深吸一口气说道“睿,虽然我是宁家人,但是我依旧想告诉你。你是慕容家的皇族,你建立后的晋朝一定要多想想咱们晋朝的百姓,多想想咱们晋朝华夏民族的兴衰荣辱。姑父希望你的任何一个决策都站在振兴中华的基础上,而你若是在这一出发点,你要相信,姑父一定会帮你。”
慕容睿诧异的看向宁以恒“姑父……”
宁以恒拍了拍慕容睿的肩膀“你我虽然不是一个世族,虽然你是皇族,但是你我都是中华民族,站在国家的利益上,你我们的出发点一样,对吗?”
慕容睿重重一点头“若是睿真的有机会重建晋朝,定不辱中华民族,哪怕这个背后睿要和血吞下,睿要忍受天大的委屈,也不悔。”
宁以恒笑起“恩,外面风大,回去喝一杯暖茶吧,明日起,你便做给世家们看看吧。”
慕容睿笑起“做一个他们希望的明主,一个容忍他们的明主吗?”
宁以恒叹息一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委屈你了,睿。”
慕容睿看着粼粼秦淮河,凄凉一笑“若不能聚集世族,或许我南方汉人也会如北方汉人一般被当做奴隶牲畜,为了抵御番邦外夷,只能拼一拼了。”
苏念秋看着慕容睿掩下眼中的复杂情绪,看向远方,幽幽一叹,这东晋的晋元帝慕容睿四十六岁旨意不出皇宫,活活气死在沈家王敦面前,该是多么凄惨的一幕。
宁以恒笑起“姑父会在外围尽可能的帮你,你不会孤军作战,相信我。”
慕容睿点点头“姑父,原先睿一直以为你不过是喜欢清谈误国的闲适之辈,没想到姑父竟然日此在意我华夏兴衰的。”
宁以恒笑了起来“人不可貌相,很多时候你眼见未必就是事实,睿,以后做了晋朝的帝王也要学会用心看才是。什么人该信,什么人不该信。”
慕容睿请嗯一声。
画舫悠悠自漂流,轻轻荡荡未知时,摇摇晃晃醉煞人,不知今夕是何夕。
沈易之坐在屋檐下看着飘飘荡荡的雪,双手交握,嘴角扬起一抹惬意“碧血,你说这靳准既然憎恨刘粲,为什么将女儿嫁给刘粲?当真是皇权威慑难改吗?”
碧血诧异的看向沈易之,有些纳闷,刚想说话,只见一个俊俏冷漠的男子走到沈易之身后。
碧血一个闪身挡在沈易之身后,做出防御的架势看向男子“你是何人?”
岁荣看着这个陌生女子,头上竟然挽了发髻,难道主子爷跟这个女子发生了肌肤之亲?
岁荣诧异的看向碧血,碧血见岁荣不答,一个闪身来到岁荣跟前,一个快速的过肩摔,将岁荣重重的摔在地板上,扼住岁荣的喉咙,沉声的说道“快说!”
岁荣有些委屈的看向一旁沉默的沈易之说道“主子……主子爷……”
碧血皱眉看向沈易之,只见他容色艳艳的脸上换上了一抹真心的笑容。碧血诧异的看着安分躺在地上的岁荣,这个男子他莫非就是公子前段时间跟石勒要来的岁荣?
碧血为了沈易之的安全,再次沉声问道“报上名来!”
岁荣叹了口气,盯着一旁看好戏的沈易之,哭笑不得的说道“姑娘,我是主子爷的贴身侍卫,岁荣。”
碧血看了一眼沈易之,只见沈易之缓缓的点头。
碧血松开手,一点内疚的表情也没用,站在了沈易之的一旁。
岁荣揉着腰和脖子站了起来,有些无奈的看向沈易之,也罢,只要主子爷开心就好。
沈易之温润的声音响起“岁荣,她是碧血,你的女主人。”
岁荣诧异的瞪大眼睛,这个女侍卫打扮的女子竟然是女主人?!
碧血诧异的看向沈易之,公子他不仅承认自己是他的女人,还特许自己做岁荣的女主人?为什么,公子为什么这般信任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公子这般善待自己?
沈易之看了一眼碧血再次发呆的模样,宠溺一笑“碧血,我说过,我沈易之从来不负自己的女人。”
碧血低下头,脸上燥红一片,不管公子是喜欢自己还是纯属责任,有个人信任自己,有个人尊重自己,这就够了,这就足以让自己幸福和向往了。
沈易之斜了一眼岁荣问道“何事要跟我说?”
岁荣跪坐在沈易之对面,低声说道“主子爷,刘粲得了天花了。”
沈易之歪着脑袋笑起“天花?只怕不是吧,花柳病更可能些吧?”
岁荣哑了一声,点点头。
沈易之轻笑一声“竟然让刘粲绝后吗?还要宫闱的女人和男人都赔进去吗?靳准果然为了他的妹妹,发疯了,这也倒好。”
沈易之叹息一笑“刘曜和石勒这下可以请求外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