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牙咧嘴地喝下一大碗祛瘟的苦药水,纳九爷咧着嘴朝着同样喝着一大碗苦涩药水的相有豹摇头不迭:“好家伙这药苦得人心尖子都发麻!我说有豹,你这是从哪儿讨来的药方子?喝了这个,真就能防住瘟病?!”
同样被那药水的苦涩折腾得呲牙咧嘴,相有豹朝着纳九爷涩声应道:“是我师傅在关外鄂伦春人那儿得着的方子,说是当年大明朝打高丽的时候就留下来的,一准错不了!”
话音落处,从门外小跑进来的九猴儿一边拿袖子擦拭着额头的汗水,一边朝着坐在火正门堂口大堂里的相有豹叫道:“师兄,您叫我送去定福庄老福叔那儿的药已经送到了,老福叔亲手熬的药给得病的灌下去的,才一炷香的功夫就见了药效。老福叔说了,等这场瘟病过去了,一定要上门来谢谢咱火正门里救命之恩!”
满意地点了点头,相有豹回手朝着二进院子一指:“麻溜儿的上二进院子去洗个澡,身上穿着的衣裳、鞋,也全都要拿开水烫过三遍,再找你纳兰师姐讨一碗药喝了去!”
看着九猴儿一溜烟地奔了二进院子,相有豹却是凑到了纳九爷的身边,压低了嗓门朝着纳九爷说道:“师叔,有这么个事儿,我倒是觉着挺邪门的!”
咂巴着嘴唇,纳九爷斜眼朝着相有豹一瞥:“这四九城里还有能邪门过你的事儿?说出来听听?”
指了指纳九爷手边那空荡荡的药碗,相有豹悄声朝着纳九爷说道:“就我这回跑了一趟定福庄,见着的那些个瘟死的鸡鸭,我瞅着不像是寻常的瘟病!就我带回来那些个瘟死的鸡鸭,我想取血配鸟食的时候,看见那血都干透了!可听着定福庄老福叔说,那可是刚死了不到一个时辰的瘟鸡啊”
猛地皱起了眉头,纳九爷沉吟着应道:“发病这么快身上的血不到一个时辰就干透了难不成,真有人散瘟?!”
只一听散瘟二字,相有豹顿时瞪圆了眼睛:“师叔,我去定福庄的时候,也听老福叔说过散瘟这话。这散瘟到底是怎么个把戏?”
瞄了一眼正在大堂周遭打扫的小徒弟,纳九爷也刻意地压低了嗓门:“要打根儿上说,这散瘟就得是三国那时候的事儿了!曹操征东吴,手下士卒不服水土,兵营中瘟疫四起。这曹操当时就用木排把病死的士卒顺水飘到东吴那边,好悬就闹得东吴疫病横行!”
很有些着急地伸手挠了挠头皮,相有豹很有些无奈地朝着纳九爷苦笑道:“我的个师叔,您怎么说啥都能扯到五百年前去您就只说这散瘟在四九城地界上的事儿,不成么?”
狠狠瞪了相有豹一眼,纳九爷很有些不忿地哼道:“啥事不打根儿上说,你能听明白半截子话?再后来,这散瘟的手段也就有人学会了,还有些邪门的门派指望着这散瘟的手段骗人敛财!就十几年前,南直隶就有人借着散瘟的手段,闹得十来个县的人都染上了瘟疫,这才摇着草药铃铛去有瘟疫的地界治病卖药,借机敛财!所以在这四九城地界,但凡是有没来由的瘟病猛不盯地就冒出来、而且那瘟病还来得特别凶的,那多半就是有人散瘟了!”
转悠着眼珠子,相有豹思忖片刻,猛地伸手轻轻一拍桌子:“那定福庄这瘟病,怕不就是有人散瘟?!师叔,这事儿咱们得管管,那可是好几百口子人命呢!”
没好气地哼了半声,纳九爷摇晃着脑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管也不成了!就你送去定福庄那些药,已然是坏了散瘟那人的事情!你不搭理这事儿,他也会上门来找你!到时候火正门堂口给闹得鸡飞狗跳的,咱们还怎么开门伺候玩意?”
重重地点了点头,相有豹刚起身要走,纳九爷却又开口朝着相有豹叫道:“先甭着急走,去你胡师叔那儿把这事儿说说!甭看你胡师叔话不多,四九城里那些个邪门外道的事儿,他心里都有本账,清楚着呢!”
很是好奇地看着纳九爷,相有豹禁不住低声问道:“我胡师叔还有这门功夫?我怎么瞅着胡师叔一天到头都说不上三句话,那他是怎么知道那些事儿的?”
猛地皱起了眉头,纳九爷难得地朝着相有豹喝骂起来:“你个倒霉孩子打听这么明白干什么?!让你去你就去,你师叔还能坑了你?!”
憋出了一张满是无辜表情的面孔,相有豹吭哧着朝纳九爷应道:“这不是您刚说的,啥事都得从根儿上说起哎唷我去,我这就去!”
闪躲着纳九爷那绝无可能打着自己的巴掌,相有豹一溜烟地窜到了大堂一侧的耳房门边,隔着门帘朝耳房内恭声说道:“胡师叔,您这会儿得闲不?”
“进来!”
“好嘞”
一挑门帘,相有豹抬腿进了耳房,朝着端坐在一张长条书案后的胡千里一点头:“胡师叔,有这么档子事儿”
微一摆手,胡千里冷着嗓门朝相有豹说道:“甭废二遍话了,我都听见了!”
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相有豹回头看了看低垂着的门帘,这才转身朝着胡千里叫道:“我跟纳师叔说话的地方离着您这儿少说有好几丈远,这还隔着个门帘,您怎么就能”
冰冷的面孔上不带丝毫的表情,胡千里抬手取过了一支毛笔,一边低头在一张白纸上写字,一边闷头朝着相有豹说道:“火正门里伺候黄皮子、地鼠的活儿里,就有一门功夫,叫‘谛听’!你师傅没跟你说过?”
摇了摇头,相有豹讪讪地朝着胡千里应道:“师傅就提过一句,说火正门里有九听十八望的功夫!倒是教过我在老林子里寻斗兽时候用的‘听风’、‘望道’,其他的”
微微一点头,胡千里一边慢条斯理地在那张白纸上写着字,一边依旧是冷着嗓门说道:“火正门里九听十八望的功夫,谁都没学全!你师傅学了‘听风’、‘听水’、‘听步’,这都算是火正门里能挑大梁的能人了!这‘谛听’的功夫,讲究的是童子功的功架底子,你如今已经学不成了!要不然学成了‘谛听’,一条街上的人都在说话,你都能听明白每个人在说啥!”
吐着舌头扮了个鬼脸,相有豹装出了一副后怕的模样,咕哝着朝胡千里笑道:“还好我没在背后说您的闲话,这要不然”
冷哼一声,胡千里抬头朝着相有豹说道:“也不必瞒你,你婶子当年是书寓出身,恶习颇多,来往人等之中,自然是三教九流、稂莠不齐!听得多了,这四九城里的鬼蜮伎俩,也就了然于胸!你和纳师哥说的这散瘟的勾当,能从中得利的人我都写下来了!尤其是”
用毛笔在白纸上书写的人名中划了个圆圈,胡千里拿笔杆指点着那个划了圈的名字说道:“这人说起来,也还算是我火正门中前辈!如果这事情是他做下的,那你多加小心!”
双手接过了胡千里写了三个名字的白纸,相有豹一边默默记着那些人名和写在人名后的地名,一边曼声朝着胡千里说道:“这位赛东青,这算是人名,还是绰号?”
半闭上了眼睛,胡千里很有些不耐烦地应道:“姓赛,原来在火正门里伺候过几只海东青,一双眼睛上也有点功夫,就给自己取了这么个名号!当年挤兑你师傅逃出四九城的人里面,他算一号!”
眼看着胡千里摆出了一副逐客的模样,相有豹只得朝着胡千里点头为礼,转身出了耳房。
才出耳房,从二进院子里猛地就传来了九猴儿杀猪般地嚎叫声:“这可是把我烫死了师姐饶命啊我服软了成不妈呀”
好奇地循声走进了二进院子,赫然在目的便是九猴儿连人带衣裳地被人扔进了一口空着的大缸里,而站在大缸旁边的纳兰正拿着个瓜瓢,一勺接着一勺地将冒着白气的热水朝着已然快要漫出来的大缸里添了过去。
朝着被烫得哭天喊地的九猴儿一呲牙,相有豹慢悠悠地走到了大缸旁边:“我的九猴儿爷,你这又是玩儿哪一出啊?叫你洗澡烫衣裳,你这是弄拧了吧?连人带衣裳一块儿烫了省心不是?”
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叫滚热的洗澡水烫得赤红,平日里见着了相有豹就没了个正形的九猴儿哭丧着脸,只顾着朝站在水缸旁的纳兰打躬作揖:“我错了师姐您饶了我这一遭”
冷哼着又朝着水缸里添了一勺热水,纳兰轻轻地一跺脚,伸手拧着九猴儿的耳朵,把九猴儿朝着滚热的洗澡水里按了下去:“叫你好的不学,就学了个贫嘴!这回先叫你长长记性,再要有下回我拿开水涮你!”
扔下了手中的瓜瓢,纳兰也不搭理走到了大缸旁的相有豹,只是自顾自地扭头朝着伙房走去。
有些愣怔地看着纳兰的背影,相有豹嘬着牙花子扭头朝着正在水缸中扑腾的九猴儿问道:“这又算是怎么回事?”
哭丧着一张脸,九猴儿一边朝着水缸外面趴,一边朝着相有豹磕磕巴巴地说道:“不就是跟师姐逗了几句闷子,说师哥您从定福庄回来的时候是不是也要师姐给您烧热水,仔细把您也给涮干净了好领回去搁屋里”
抬腿把几乎要爬出水缸的九猴儿再次踹回了水缸里,相有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朝着在水缸里扑腾的九猴儿叫道:“我的个九猴儿爷,您倒还真是什么都敢朝外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