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是走过夜路的人都能知道,哪怕是隔着老远,打从暗处看亮处的人物举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也就更不提只隔着小一百步的远近,谁还能瞧不明白方才那趁黑朝着自个儿抛砖弄瓦摔大粪的人物,正急匆匆地跟那气死风灯下馄饨挑子座头上坐着的几条壮棒汉子嘀咕了几句,捎带手的还拿手照着自个儿指指点点之后方才落荒而逃?
都不知道是那些个青皮混混还是菊社中人发出的第一声怒喝,两拨好容易才从黑漆漆的偏街陋巷中撞出来的人物毫不客气地奔着那亮着气死风灯的馄饨挑子冲了过去。人才奔出去二三十步远近,各自手里头抄着的家伙已然明晃晃的亮了出来!
像是老早就防备着有人要跟自个儿动手一般,两处隔街相望的馄饨挑子座头上待着的几条大汉不约而同地发一声喊,顺势便从桌子底下抄出来了各自暗藏的家什,捎带着抬手打灭了挂在头顶的气死风灯、一脚蹬翻了馄饨挑子旁的座头,矮下身子藏在那些座头后边,照着从街道两旁胡同中撞出来的青皮混混与菊社中人打响了手中的硬火家什!
枪声一响,赛秦琼手底下那些个只带着攮子、铁尺的青皮混混顿时叫仰面打翻了一多半,只剩下俩运气稍好的青皮混混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当场就觉着裤裆里一热,不由自主扯着嗓门叫嚷起来:“饶命啊.......甭管是哪路的好汉爷爷呀.......饶命吧........”
而在街道另一侧的胡同口上,枪声才刚一响起,菊社里面安排在畅罄园旁盯住场面的人物虽说叫打倒了一个,剩下的人却立刻矮身蹲到了胡同中能藏人掩身的地界,攥着手里的南部式手枪跟胡同口那些壮棒汉子驳开了火!
黑灯瞎火之中骤然接战,同志社守在胡同口盯住畅罄园场面的人物先就抢了先手,再加上个顶个的全都是四九城中能出得了场面的硬茬儿,眼睛盯着胡同里南部式手枪开枪时冒出来的枪口火焰,差不离都是抬枪就有、弹弹咬肉。更兼得同志社中的人物随身带着的都是清一色美国手枪,甭管是准头还是威力,比菊社里那些人物攥着的南部式手枪强了不止一星半点,登时便将躲在胡同里的那些菊社人物压得抬不起头来。
估摸着是叫压着打急了眼,叫同志社的人马压在了胡同中的菊社中人也顾不得会露了身份,扯开了嗓门用日语大声叫嚷起来:“都是傻瓜吗?!增援啊!增援!”
也都用不着那些叫压在了胡同里露不了头的菊社中人叫嚷求援,从畅罄园左近街面上的好几幢屋子里,七八个手里攥着南部式手枪的菊社中人已然破门而出,举着手里的南部式手枪便朝着街面两旁的同志社人物搂开了火。都还没等那些骤然间腹背受敌的同志社人物回过神来,两个手里头端着德造花机关枪的菊社中人蹲踞在街边的两处宅门的门洞中,劈头盖脑地朝着同志社人物泼出了一片弹雨!
爆豆般的枪声起处,好几个同志社人物顿时被打得血肉模糊地瘫倒在地,剩下的几个同志社人物也都忙不迭地就地翻滚着寻找能藏身的地界。可都没等那些眨眼间占了上风的菊社中人松一口气,从两处临街小楼的二楼窗口处,一连串像是闷在铁桶中的爆竹炸响似的声音猛地响了起来。伴随着从两处二楼窗口处喷出的足有半尺长的火舌,街面上刚想要哈腰朝前冲的菊社中人顿时人仰马翻地躺了一地.......
虽说天子脚下、四九城中的爷们早已经是经多见广,可这大半夜的功夫骤然在城里街面上响枪,枪声都还响成了一锅粥也似热闹,临近了畅罄园中的不少住家中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叫声音。而在离着畅罄园不算太远的街面上,好几个趁夜想要上街发点小财的巡警更是在一楞神之后,跳着脚地便朝着巡警局方向冲了过去,却没有一个敢前往畅罄园左近驳火的地界瞧个明白?
远远躲在一处胡同口瞧着街面上那打成了一锅粥的情形,严旭和相有豹不约而同地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照着严旭琢磨出来的主意,本打算是趁着月黑风高的时候逗引得盯住了畅罄园的这好几拨人物彼此间厮拼打闹起来就得,可没想到这一家伙捅开了个马蜂窝,三拨人里边有两拨都是随身带着硬火家什的主儿,一个个的还都是不肯吃亏的主儿。短枪硬火打着还嫌不过瘾,居然连各自备着镇压场面的花机关都搬出来使唤了?
估摸着明儿一早,北平市巡警局里那位刚坐上了巡警局局长金交椅的主儿,该是头大如斗了吧?
低头蹲踞在墙角后边,严旭很是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转脸朝着蹲在自个儿身边的相有豹说道:“今儿怕是不成了,畅罄园外边打得这么热闹,畅罄园里边那些人物早该醒了盹儿,没准这时候已然是抄家伙、摆阵势的等着人上门驳火呢!咱回吧.......明儿再寻机会!”
伸头瞧了瞧已然打成了个两败俱伤场面的菊社中人与同志社人物,相有豹却是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严爷,甭瞅着街面上眼面前是打得热闹的场面,可一会儿功夫两拨人都得琢磨不能露脸的事儿,说不好就得偃旗息鼓、脚底抹油!左右咱们就是要伤几个畅罄园里住着的人物,也都用不着近身.......”
话说半截,严旭已然明白过来相有豹的意思,伸手便从腰后的家什囊里摸出来几个只有蚕豆大小的铁蛋丸:“在这物件上使上佘爷给的玩意,等着街面上这两拨人打完了、畅罄园中那些人出来瞧场面的时候,抽冷子赏他们一下?”
略作犹豫,相有豹摇头应道:“也都甭等到那时候了,咱们这就进畅罄园里边去!反正外头的动静已然是够大了,咱们倒不妨把场面再给他们闹大点儿?”
“再闹大场面?相爷,您是打算.......”
“左右街面上都闹得开了锅了,咱们顺手给他再添把火!严爷,畅罄园里最容易引着火的地界在哪儿?”
伸手从家什囊里取出来两个猪尿泡缝的、核桃大的皮囊交到了相有豹手里,严旭低声应道:“这里头是三合油,老辈子人传下来的方子配出来的物件,水泼不灭、顺风爬坡,您使上的时候可前往小心着些!”
掂了掂严旭递到了自己手里的那小玩意,相有豹不无担心地问道:“严爷,这玩意.......可不会弄成了个火烧连营的场面吧?”
很是肯定地摇了摇头,严旭回手指了指畅罄园那一丈多高的外墙:“畅罄园里的屋子就没有靠着墙戳着的,尽管放心就是,祸害不了周遭的街坊!”
得着了严旭这句担保的话,相有豹再没丁点的迟疑。顺着畅罄园围墙外的胡同紧跑了几步,相有豹脚底下猛一较劲,蹬着畅罄园外墙上一处豁了半截砖头的缺口,闪电般地窜上了墙头,再又像是一捆稻草般,轻飘飘横着身子滚到了院墙里边。
如同一头狩猎时的黑豹般,相有豹手脚几乎同时着地,一点动静也都没带出来。斜着眼睛看了看畅罄园中已然全都灭了灯火的各处屋子,相有豹选了一处戳在畅罄园中偏西方向、瞧模样像是下人住着的屋子,慢悠悠地借着畅罄园中的花木假山遮掩着形迹,蹑手蹑脚地摸了过去。
尽管离着畅罄园中那几间正屋还有些距离,可慢悠悠朝着下人住着的屋子摸过去的相有豹,却依旧察觉到了那些住在畅罄园中的人物已然有上房顶戒备的举动。尤其是在正房左右的两处屋顶上,影影绰绰都能瞧出来蹲在房顶上的人物伸着脖子观望围墙外街面上的动静,手里头端着的像是长枪硬火的家什,也都左右摇晃着指向了那两处喷着火舌的小楼窗户。
小心翼翼地踅摸到了自己选中的那幢屋子跟前,相有豹用蛇牙锥轻轻扎破了那缝得严严实实的三合油油囊,拿捏着手指头上的力道,慢慢将三合油顺着屋子周遭挤出了一条细线,再将另一个三合油囊搁在了油线尽头,顺手抓了些还算得上是干燥的沙土轻轻盖在了那油囊上边。
才刚刚捯饬完了这些动作,相有豹已然听见了远处一桩瞧着像是柴房的屋子方向,隐隐约约传来了几声耗子被猫抓住时尖叫的声音。
毫不犹豫地从怀里摸出来一盒洋火,相有豹用手拢着划燃的洋火点着了洒在地上的三合油,转头便一路疾跑地奔向了一块假山石后。几乎就在相有豹点燃了火头的同时,在传来耗子尖叫声的柴房方向,一团橘红色的火焰,也骤然在夜色之中升腾起来!
伸手从自己腰后的家什囊里取出了一把伏虎弩弓,相有豹好整以暇地将一只短小的弩箭戳在佘有道配好的药物中蘸了几下,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弩箭搁在了绷紧的弩弦上,稳稳当当地端起了弩弓,眯着眼睛瞄准了一条从正屋中猛地撞了出来、仰着脖子朝房顶上瞭哨人物吆喝支派的黑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