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掀开皮毡帐篷的帘子,外头聚在朝天伙房周遭吃喝的驼行把式顿时乱纷纷站起了身子,举着手里头的粥碗朝路老把头招呼起来:“把头,吃过了?”
“把头辛苦!”
“把头,您这儿坐会儿?今儿这粥熬得地道.......”
脸上带着笑模样,路老把头红光满面地朝着那些驼行把式一一回应着,脚底下倒是飞快地朝着拴着犍牛的牲口圈走去。
只一瞧见路老把头朝着牲口圈走过来,守在牲口圈旁边的几个驼行把式顿时把手里头端着的粥碗朝地上一放,利索地从地上站起了身子,迎着路老把头叫到:“把头,您怎么还过来了?都是积年把式了,驼行规矩绝错不了的!”
朝着那守在牲口圈旁边的、留着络腮胡子的驼行把式一摆手,路老把头满意地笑道:“这都是多少年的老兄弟了,还怕你们忘了驼行里看门护圈的规矩?胡子,那打着埋伏的犍牛呢?”
抬手朝着牲口圈里格外拿几根木桩子隔出来的围栏一指,那被叫做胡子的驼行把式压着嗓门应道:“在哪儿圈着呢!好家伙.......把这家伙弄进圈里,可是费了老鼻子劲了!”
手里头提着两个硕大的包袱,相有豹借着牲口圈旁边点起的一对篝火,仔细打量着那被单独隔在了围栏里的犍牛。
照着火正门里挑选斗牛的路数来说,上好的斗牛先就得挑那些猛性足、血气旺的一岁口儿公牛。外表上还得讲究个眼明如星、耳竖如樽,头骨如盾,双角似矛,皮张上面不能有疤痕疮印,蹄子腿脚上更不能有旧伤隐疾,这才能算是刚入了挑选斗牛的门槛!
等选着了这模样的犍牛,先就得把牛头搁到个跟牛身架差不多高矮的木头槽子里,草料还得搁在牛嘴后面几寸的地方,磨练着那斗牛把脖颈子朝后使劲收着,腿脚上也较上劲头,这才能直着脑袋,靠舌头卷起些草料勉强充饥!
搁在行话里头,这伺候斗牛的路数叫‘拧脊’,逼得斗牛养成个绷紧了脖子朝后坐着使劲的习惯,这才能在斗牛场面上发力时更加凶猛!
差不离得花上俩月的功夫,那经过了‘拧脊’的斗牛已然饿得俩眼发蓝,才被人从那卡着脑袋的木头槽子里放出来,一身上下早先留着的浮膘也都早耗得干干净净,瞧着就是一张牛皮蒙着一副大骨头架子一般。
打从这刻开始,这斗牛每天就得精料伺候着、嫩草预备着,每天吃饱喝足了之后再使劲遛个腿儿,眼瞅着仨月下来,那斗牛身上的疙瘩膘一层层就长了起来!
赶在这时节,每天就给那犍牛喂上一半的食料,却要把那食槽旁边再拴上其他的公牛仔细喂养。不出半拉月的功夫,那斗牛只要一瞧旁的公牛过来,立马就双眼通红、玩命地拿着犄角四处乱撞,想要护住自己来之不易的那点吃食!
到了这时候,差不离一头斗牛的身架、猛性、斗性,也就全都齐活儿了!春秋两季的时候朝着斗牛场面上一放,只等着牛栏上面的隔栅一开,两头斗牛都不必人催巴,必定就是斗个你死我活!
就搁在众人眼前的这条犍牛,身架上倒也还能说得过去,毛色蹄脚也都瞧得上眼,可就是一双牛角虽然生成了个龙门模样,但却是略有些下戳着。真要是到了斗牛的场面上,这号的斗牛指定是得吃亏——牛斗架的时候从来都是低头使劲,这龙门角朝下戳着,再加上牛一低头.......
那估摸着就得扎对面那头斗牛的两条前腿中间去了,两角相抵的时候使劲也有些事倍功半的意思!
想来也就因为这个缘故,路老把头才把这头犍牛给算成了预留下充数的玩意。看着相有豹脸上露出来的犹豫神情,路老把头很有些赫然地搓着一双巴掌低笑道:“相爷,这玩意估摸着您是瞧不上眼?可您也知道,口外养大牲口的主儿,都说牛生龙门不吉利,不肯干活且还不论,稍微犯了倔劲就容易伤人!这要不是瞧着这几头犍牛猛性足、想留着日后配种才散着养在了草场上、平时压根就不去搭理约束,只怕老早就叫人把那龙门角给锯了.......”
把两个瞧着挺大、但实际上压根就没啥分量的包袱朝着地上一放,相有豹一边拽开了那两个大包袱上系着的疙瘩,一边抬头朝着路老把头应道:“眼前还不好说,您且容我试试?”
从两个包袱里取出了两个大小差不多的草疙瘩,相有豹抬手便把那草疙瘩扔进了围栏里。伴随着那两个草疙瘩落地,那头瞅着就精神头十足的犍牛猛地一低头,两条后腿朝着中间一夹,牛尾巴也使劲收到了屁股下面,两条前腿倒是敞开成个八字门的模样,闷着喉咙朝那两个草疙瘩嗥叫起来。
而在那围栏外面,好几头靠近围栏的犍牛在草疙瘩落地的瞬间,惊恐地嗥叫着朝远处避让开去。其中一条犍牛更是吓得屎尿齐流,在牲口圈里胡乱蹦跳起来。
微微一抽鼻子,路老把头顿时惊诧地看向了相有豹:“这草疙瘩里头裹着的是......狼粪?”
略一点头,相有豹抬手又把两个草疙瘩扔进了围栏,这才抬头朝着路老把式应道:“搁在您眼里头,只怕就没您看不明白的场面!我这儿也不瞒着您,想要伺候出来一头上好的斗牛,朝着少了说也得半年光景。就眼面前这急就章的场面......也只能是用上些凑合的法子了!”
眼瞅着那不断嗥叫着的犍牛缓缓朝着围栏旁边倒退,路老把头却是将信将疑地摇了摇头。
天下万物,全都有着自己的克星!
就像是蛇吞蛙、猫捕鼠,都还刚凑到猎物近前,那明明能逃得了的猎物就是能叫克星身上的气味、声响吓得一动不动,乖乖的成了克星的口中食、盘中餐。
别瞧着这犍牛能长到千斤上下,可只要是撞见了狼群袭来,一头头瞧着威风凛凛的犍牛就能吓得扎了堆儿,全靠着牛群里头那些个猛性足些的公牛挡在外面,拿着牛角一通胡乱抵撞,勉强支应个场面。
只消有那么一两条野狼冲进了扎了堆儿的牛群中,那扎了堆儿的牛群立马就能炸了营,就连那些最有猛性的公牛也都没了还能抵挡两个回合的模样,全都是一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的德行!
有那积年养牛的牧人,索性就远远地在外面捡拾些狼粪回来,绕着放牧的草场周遭洒上一圈。一来能吓唬住牛群不会四处乱走,二来也是让那些趁夜袭来的狼群闻到同类留下的气味,也就误认为将要闯进同类划拉好的地盘,自然会悄悄退去!
眼瞅着相有豹接二连三地朝着围栏里扔进去了十几个草疙瘩,那头单独关在围栏里的犍牛也开始不安地蹬踏着小碗般大小蹄子,路老把头轻轻地叹了口气:“唉.......相爷,只怕这头犍牛还真不合适!要不......您也甭着急,我让手底下这些个驼行把式帮您访访,看这四九城周遭,还有谁家有合适的玩意?”
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已经退无可退的犍牛,相有豹却是微微摇了摇头:“路老把头,这会儿倒还不忙......”
话没说完,那已经退无可退的犍牛猛地低嗥一声,两条后腿用力蹬踏之下,早已经低得快要顶着地皮的牛角一挥一扫之下,顿时将两团包裹着狼粪的草疙瘩挑得飞了起来。
像是打定了一不做,二不休的主意,才刚把两团草疙瘩挑飞了的犍牛蹬踏着硕大的蹄子,接二连三地朝着那些包裹着狼粪的草疙瘩发起了进攻。一双擦着地皮的龙门角挥舞之下,不过是一碗茶的功夫,扔进了围栏中的十几个包裹着狼粪的草疙瘩已经被挑的四散开来。
也都不等站在一旁观看的路老把头惊叫出声,那头被挑起了凶性的犍牛在原地转悠了两圈,猛地朝着用木头临时搭建起来的围栏上冲撞了过去。伴随着木栅栏断裂时的脆响,足有小腿般粗细的木栅栏竟然被那头犍牛撞得碎裂开来。
盯着那头撞出了围栏的犍牛飞快地冲到了早已经被惊扰得扎了堆儿的牛群旁边,相有豹猛地站起了身子,指点着那头兀自重重喷着鼻息的犍牛大笑着说道:“好家伙!这还真是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矬子里头挑将军,倒还找出来个非等得逼急了才肯动手的主儿?我说谢师叔,您瞅着这头玩意,能成么?”
重重地点了点头,谢门神盯着那头威风凛凛的犍牛应道:“估摸着能成!有豹,咱们还得赶紧踅摸个合适的地儿,先把这头犍牛的蹄子给遛顺了,再想辙把那牛角给好好拾掇拾掇!”
转身朝着路老把头一拱手,谢门神客客气气地开口说道:“路老把头,这四九城左近的场面您比我们都熟,劳您驾给指引个宽敞些的地儿?周遭还得是有牲口棚、能寻着干净的水、草,那就更好了!”
仰天打了个哈哈,路老把头抬手一指眼前的牲口圈:“这眼面前不就是现成的?还犯得着四处踅摸去?瞧得上我老头子的,这斗牛就在我这儿拾掇了!要场面,我明儿就让人收拾出来个大牲口圈!要水、草,朝天伙房后头就有一眼甜水井,左近还有个差不离的暖房,正养着苜蓿芽儿,备着给这些个刚贩来的大牲口催膘呢!”
朝着路老把头一拱手,相有豹接着路老把头的话茬应道:“那我可就真不跟您客气了?!还有这头玩意的价钱.......”
都没等相有豹把话说完,路老把头已然瞪起了眼睛:“跟我提钱?相爷,您横是要打我脸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