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避讳站在门缝后面望风的九猴儿和站在自己面前的相有豹,夏侯瑛荷稳了稳心神,把相有豹交给自己的竹牌子收到了店堂里贴着墙根的一块活砖头下。
把拿在手中的煤油灯放到了桌子上,夏侯瑛荷从桌子上用棉絮捂着的茶壶里倒了杯温水,递到了相有豹的眼前:“有豹哥,这也没什么能瞒着您的!原本从我这儿采买来的药品,还有些旁的东西,都是靠着西市口骡马行里刘师傅给送到城外,交给城外面接应的人就成。可前几天刘师傅出了事,这条把东西外送的线就断了......”
眉头一拧,相有豹下意识地朝着夏侯瑛荷追问道:“那位刘师傅知道你在这儿么?”
轻轻咬着嘴唇,夏侯瑛荷微微地点了点头:“知道!我知道有豹哥你想什么......刘师傅的尸首叫人找着的时候,身上就没一块好肉,双手反绑着让人勒死在城外边!真要是刘师傅把我给招出来了,那有豹哥您早就见不着我了!”
一挑大拇哥,相有豹顿时低声赞道:“好汉子!死都不撂堂口里的兄弟,就凭着这份义气,搁在四九城里都得算是头一份!”
微微颦着眉头,夏侯瑛荷那圆圆的娃娃脸上全是凝重的神色:“可现在......刘师傅不在了,一来是我断了送东西出城的道路,二来......就算是送出去了,可我也就大概知道是送到门头沟,最后是交到谁手里......这我也不知道啊?!”
啜饮着温水,相有豹沉吟着朝一脸焦急神色的夏侯瑛荷问道:“那你们堂口里,就没什么应急的路数?就跟青、洪帮似的,真要是有了官府追剿时断了联络的事儿,那他们还有不少平日里买者的暗桩可用。还有关外老林子里的胡子,那也都在深山老林里备着些秘营.......”
眼前蓦然一亮,夏侯瑛荷几乎是脱口低叫起来:“哎呀.......我还真急得把这事儿给忘了!上堆儿市去找,我们在那儿有人候着!可我一个人.......想法子买药,再去堆儿市,这也不赶趟了.......”
伸手一拍胸脯,相有豹丝毫也不含糊地接口应道:“妹子,你要信得过哥哥我,那这事儿哥哥我就替你搭把手!买药我没路数,也不知道该上哪儿踅摸。可这上堆儿市找人.......哥哥还能替你走一遭!”
扭过了脑袋瓜,九猴儿也应声附和道:“这事儿我也能帮忙!四九城里八大不见光的买卖,我全都门儿清!”
扭头看了看一本正经盯着自己的九猴儿,相有豹不禁哑然失笑:“我还真是忘了九猴儿爷是四九城里的地里鬼!怎么着,您不回去陪着您二叔了不是?”
把脑袋点得如同鸡啄米,九猴儿难得地正经了一回:“瑛荷姐往日里对咱们兄弟们那么照顾,这节骨眼上也正用得着我,那我要是走了,往后还怎么在场面上露脸?”
被九猴儿那一本正经的大人模样逗得噗嗤一笑,夏侯瑛荷却是关切地朝着九猴儿说道:“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你还有个二叔?这好不容易寻着了一门亲戚,那你就回去好好陪着你二叔去!这事儿......请有豹哥帮着我操办就成,暂且还用不着你呢!”
忿忿不平地转过了身子,九猴儿颇有些被人小瞧了之后的恼羞成怒:“瑛荷姐,这事儿没我还真不成!我师哥再有能耐,这四九城里他也是初来乍到!说到正经的买卖上头,没准我师哥还吃不了亏,可这堆儿市上的花样太多了,这要是一个冷不防......叫人坑了几个钱也就罢了,这要是耽误了瑛荷姐您找人办事,那可就是坏了大事了!”
窜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了碗水喝了,九猴儿拿袖子一抹嘴唇,瞪圆了眼睛朝着夏侯瑛荷低叫道:“再说了,让我们把钱送过来的就是我二叔,他还认识您那位共产党堂口里的长辈!这细算起来,我师哥跟您不是外人,我跟您就更不是外人了不是?瑛荷姐,您要真不让我搭手办好了这事儿,我回去了也得被我二叔骂不懂江湖规矩、不讲义气......”
伸手在九猴儿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相有豹很有几分好笑地低声叫道:“这还一套一套的......九猴儿爷,您这些年一个人在四九城里混江湖,倒还真是学了不少玩意?!得了,既然我妹子都允了我在这事儿上搭把手,那你也就跟着吧!只是有一样,等把这事儿办完了.......”
不等相有豹说完,九猴儿已经忙不迭地点着头应道:“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不是......就当是做了个梦,压根就没这事由!”
朝着九猴儿挑了个大拇哥,相有豹半真半假地朝着九猴儿夸赞起来:“讲究!”
尽管心事重重,但在相有豹与九猴儿那一逗一捧,如同说相声似的模样面前,夏侯瑛荷却依旧是忍俊不禁:“嘿哟......哥,还有九猴儿,你们俩就甭逗我开心了!哥,您到了堆儿市上,您就.......”
差不离凑到了相有豹的耳边,夏侯瑛荷细细地将在堆儿市上找人的法子告诉了相有豹,这才朝着在旁边干瞪眼的九猴儿笑道:“九猴儿,不是瑛荷姐信不过你......”
朝着夏侯瑛荷一呲牙,九猴儿抬腿就朝着门口走去:“法不传六耳,这规矩,我懂!师哥,堆儿市都是大早上开张,咱们赶紧的吧!”
伸手指了指桌子上那装满了大洋的蓝花布包袱,相有豹朝着夏侯瑛荷低声说道:“妹子,你们共产党堂口的事儿我不多问,只是你......万事小心!”
瞅着夏侯瑛荷一本正经地点头答应了,相有豹这才跟在九猴儿身后出了瑛荷苑,顺着九猴儿指点的方向,两人街边急跑了两条街,这才渐渐放缓了脚步。
在街边刚出来的煎饼摊儿上买了几套煎饼果子,相有豹一边大嚼着喷香的煎饼果子,一边听着九猴儿在自己身旁讲述着堆儿市的由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打满清开国那会儿起,四九城里面就渐渐有了些做旁门买卖的生意场面。也不知道是为了店多拢市,又或许是约定俗成,日久天长的折腾下来,赫然就在四九城里有了八大不见光的固定市场。
说是不见光,有些还真是在黑灯瞎火下面做的买卖!
就像是卖旧衣裳旧鞋的那些商家,大半夜三更天在偏街窄巷墙根儿下挑一盏黄豆大的灯火,地上铺一张破洞缺角的苇席子把衣裳一堆,在旁边再蹲着个头戴一顶破毡帽遮住了面孔、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的野路子掌柜,这也就算是买卖开了张!
有那上门的客人,随手在那苇席子上堆着的衣裳里抓起来一件在身上一比划,再凑合着在那如豆灯火下粗略一瞧,也就扔下个仨瓜俩枣,拿着这刚到手的衣裳走人。
等回到家再一看,那衣裳上面血污浓渍窟窿眼的一样不少,没准就是从哪座乱坟岗的无主坟里扒出来的!这也就只能叹口气自认倒霉,拿着碱面子洗涮几回,照旧朝着身上穿。
也有那运气好的回家一看,几个大子儿买一件十二成新的绸缎大褂,眼瞅着也就下过一两回水。喜滋滋朝着身上一穿出门显摆,可还没走出去两条街,脖子上已然叫巡街的捕快套上了拿人的链子!
一路趔趄的拖到公堂上一跪,巴掌宽的板子再挨了二十,这也就只能认了自己就是那昨晚上偷了某家大户的偷儿,恭恭敬敬把还没穿热的衣裳还给人家还不算,额外的自然还得另外掏钱破财消灾!
还有那些卖古玩的,同样是不见天光的晚上,一盏要死不活的破煤油灯朝着树杈子上一挂,再带着朝那破煤油灯底下戳着个饥荒贼模样、浑身都是土腥味的瘦小汉子,这就是告诉那些往来的主顾这儿有才从土里见了天日的玩意!
也甭问是哪朝哪代什么典故,更别提那浑身土腥味的瘦小汉子到底是从哪儿踅摸来的这些个玩意,有眼力见的主顾凑着那破煤油灯细看那瘦小汉子拿出来的玩意,觉着能入眼上心,俩人也就把手朝着各自袖筒里一笼,袖口对袖口的掐吧起价钱来。
买卖成了,这边主顾给了钱捧着玩意走路,从此见面不相认;那边掌柜的灭灯,细数到手卖命钱!
买卖不成,那要死不活的破煤油灯就能一直亮下去,直到了东方发白时分,那站在破煤油灯底下的干瘦汉子顺手捡一块石头,抬手就砸了那破煤油灯的玻璃灯罩子——搁在摸金倒斗的销赃规矩里,这就叫‘破五煞’,免得往后的买卖叫这一夜没开张给带坏了意头!
再说那卖假文书的,戳西市口路灯底下站着、见谁了都是一一副鼻子长在脑门子上的模样。说话也都是拿毡帽遮着嘴脸朝外拧,还得刻意带上些外路人的口音:“要嘛?”
“求您给弄一张大学里毕业的文书!”
“介可不便宜!法兰西国的十块大洋,英吉利国的贵两块,美利坚国跟德意志国都是十八......”
“那您受累,给弄一张清华大学的?”
“就说你是个棒槌!介清华、北大、协和,那就是四九城里能对上号的大学!你拿着这文书出去现眼,人家一查,你不就露了不是?!”
“那我听您的......就法兰西国的文书吧?”
“年庚、籍贯、姓名,利索点说一遍,痛快给钱!三天后状元胡同前边那石头狮子嘴里拿文书!”
“诶.......您不会......”
“想嘛呢?爷在这儿戳着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就如今民国政府里那些个官儿,谁的文凭不是爷给鼓捣出来的?!还能为讹了你这几个坏了爷招牌?”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三天之后,状元胡同口儿上那石狮子嘴里,一位刚从法兰西国留学归来的大学问人就此新鲜出炉,跟那些个民国政府里的大官儿一样的出身!
就差不离做这样不见光买卖的地界,也不是没有上当吃亏了的上门找后账,可做这种不见光买卖的都是神出鬼没的没个找寻的地界,就算是当面找着人了,那人家要不撒丫子扯乎,要不干脆唿哨一声,从黑暗中聚拢过来的一群人,倒是能把吃亏上当后再来找后账的那主儿打个半死!
再要是想起来要报官,官面上压根也都不说旁的,先就得问你个私购赃物的罪名。先前的一口气憋屈着出不去还不提,这又得给自己再招来格外的麻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