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畅罄园两条街远近的一处半废四合院门前,天才刚傍黑的功夫,已然就有俩身穿厚袄、头戴棉帽,脚底下蹬着绑腿儿厚筒棉靴的青皮混混一左一右地把住了门户,手里头掂量耍弄着的几个大子儿碰撞之下,暗哑的铜音差不离都能传出去半条街!
四九城中苦人儿多,也都甭管是打小鼓收当票的、缝穷浆洗衣裳的,抑或是奔了各处酒楼饭馆收折箩发卖的人物,辛苦一天下来也都挣不着几个大子儿,想要连人带家当求个一夜安枕,那就更好比登天般艰难。真要不想跟街面上的叫花子一块儿挤破庙、睡街沿,这些个腰里头压根就没几个大子儿的苦人儿,只能寻着四九城中半荒不废的无主宅子安身。
可就算是那些个四九城中半荒不废的房宅,早也叫街面上吃八方的青皮混混拿捏到了手中。甭瞅着那些个半荒不废的房宅门窗皆无,塌了大半截的土炕上连张破苇席子都见不着,说破天也就只能有些个犄角旮旯勉强挡风,想进去求个一夜安宁也都得朝着把门的青皮混混手里搁上五个大子儿!
眼见着一个个在四九城中挣命求活的苦人儿脚底下紧赶慢赶地奔了自个儿把守的这座半废四合院,俩把门的青皮混混顿时呲牙怪笑起来,嘴里更是没忘了朝着那些个奔向四合院中的苦人儿打趣:“可都快着点儿吧昨儿晚上风大,北屋可是叫吹走了半棱瓦,能躲风的地界可又少了一块喽!”
“可是捂住了你那打小鼓的家什,要叫风吹走了一张当票,说不准可就叫人捡了发财去了”
“嚯这他妈是收的折箩还是拣的泔水?隔着半条街就能闻着一股子馊味儿?”
嘴里头连吆喝带打趣儿消闲,俩青皮混混手上却是一刻不闲地接过了擦身而过的苦人儿在手中攥得发烫的五个大子儿。眼瞅着半废的四合院中已然叫那些个苦人儿挤了个满满登登。再也寻不出来个能有瓦遮身、有墙挡风的地界,把门的俩青皮混混这才懒洋洋地把收到的大子儿朝着怀里一揣,刚想要抬腿奔了不远处的暗门子里舒坦一回,眼前却是猛不盯地冒出来个头戴遮脸棉帽、穿着厚布长衫,身上还背着个旧木箱子的瘦高汉子,手里头捏着的五个大子儿也都伸到了俩人跟前。
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一只巴掌更是不由自主地抓过了那五个大子儿,把门的其中一个青皮混混立楞着眼睛朝着那干瘦汉子叫道:“嗬这身打扮倒是少见?怎么着,给爷说道说道,你这算是巾、披、彩、挂哪一行啊?”
耷拉着脑袋,那背着个旧木箱子的干瘦汉子像是劳碌了一天、已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的模样,沙哑着嗓门低声应道:“二位爷,我这都算不得一路营生行当,左不过就是仗着点儿家传的小手艺换口嚼裹。还请您二位行个方便,帮忙找个能歇脚的地界。有个能挡风的旮旯就成!”
嗤笑一声,伸手拿捏过了那五个大子儿的青皮混混朝着半废的四合院里一歪嘴,吊着嗓门吆喝起来:“一晚上五个大子儿,能得着在哪儿过一宿都是各凭造化,还想着叫爷伺候着你寻地界?感情你这五个大子儿是镶金嵌玉的不成?”
像是略有些犹豫地,那干瘦汉子却又伸手从自个儿怀里摸出来七八个大子儿,双手捧着递到了那俩青皮混混眼前,很有些低声下气地说道:“二位爷。我这浑身上下的家当都在这儿了,全都孝敬给二位爷!不是我不懂您二位爷订下的规矩。实在是我这身子骨不爽利,怕是再经不得叫风吹一夜”
话还没说完,那干瘦汉子像是叫冷风呛着了似的,猛地咳嗽了起来,好悬便把手中捧着的那七八个大子儿也弄得掉在地上。
劈手夺过了那干瘦汉子勉强捧住的几个大子儿,俩把门的青皮混混毫不犹豫地后退了几步。异口同声地指着那干瘦汉子嚷嚷起来:“你他妈该不是得着了肺痨吧?你可甭跟这儿害人!真要是叫你死这地界,臭了街面都还不论,可是真得耽误了爷们发财!”
不断篇地咳嗽着,那干瘦汉子只是朝着俩把门的青皮混混连连摆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带着几分犹豫的模样。多得着了七八个大子儿的青皮混混看着那干瘦汉子的可怜模样,扭头朝着半废的四合院中吆喝道:“给腾个能挡风的地界出来!”
朝着那吆喝过一句话之后扭头便走的青皮混混连连拱手,再又朝着破败的四合院中给自个儿让出来个墙角的苦人儿谢过再三,那背着旧木箱子的干瘦汉子先是将身上背着的旧木箱子搁在了透风漏眼的墙角边,这才脱下身上厚重的长袍当了被盖,一屁股跌坐在墙角处,不过片刻便打起了沉重的呼噜。
在这破败的四合院中歇宿的,全都是下苦力气奔饭辙的苦人儿,一天劳碌下来全都累得连说话的劲儿都不剩。耳听着那干瘦汉子率先打起了呼噜,不过是半碗茶的功夫,或大或小的呼噜声,已然次第在破败四合院中能挡风的犄角旮旯中想了个此起彼伏。
微微睁开了眼睛,那缩在墙角打着呼噜的干瘦汉子仔细瞧着四合院中已然熟睡的苦人儿,一双手慢悠悠地在厚布长袍下轻轻摸索到了放在身边的旧木箱子,悄没声地抽出了旧木箱子上一根手指头粗细的木条。
伴随着那木条被轻轻抽出,原本瞧着拼接得严丝合缝的木箱上边,一扇巴掌大小的活门豁然而开,从那活门里头钻出来的两只身量只有两掌长短的黄皮子全都是通体金黄的模样,嘴边上的胡须足有一掌来长,两只前爪上偶尔露出来的爪尖也都是锋利异常,瞧着就是擅长撕扯挖掘本事的模样。
一双眼睛如同流星般来回打量着那些熟睡的苦人儿,缩在墙角的干瘦汉子却是不再装出来打着呼噜的模样,只是把长袍盖在了自个儿鼻梁下边,嘬起嘴唇轻轻打了个唿哨。伴随着唿哨声轻轻响起,两只刚从旧木箱子里钻出来的黄皮子顿时用两只后爪站立起来,却是伸着尖尖的嘴巴,从那干瘦汉子手中叼过一团散发着淡淡蜂蜜芳香与酸涩气味的玩意,顺着墙角处的破洞钻了出去。
微微闭上了眼睛,那干瘦汉子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来个只有二指来宽的铜片玉子,凝神静气地默默数算过百十个数儿之后,却是猛地一抖巴掌,用那二指来宽的铜片玉子敲打出来两声脆响。
夜静更深,铜片玉子敲打出来的两声动静,顿时顺着街面传出去老远,就连睡在破败四合院中的那些苦人儿,也都有人叫那铜片玉子敲打出来的动静惊得浑身一颤,但在极度的疲惫之下,被惊扰了睡意的苦人儿也都只是半睡不醒地咕哝了几句、咳嗽了几声,却又继续沉沉睡去。
依旧是默默数算着数字,那缩在墙角的干瘦汉子时不时地用铜片玉子敲打出一个或是两个脆亮的响动,像是在用那脆响操控着两只从旧木箱子里钻出来的黄皮子一般。只等得两只通体金黄的黄皮子再次从墙角的窟窿眼里钻了回来之后,那缩在墙角的干瘦汉子方才把铜片玉子朝怀里一揣,轻轻将两只黄皮子拿捏着塞回了旧木箱子里,这才轻手轻脚地站起了身子,悄没声地走出了破败的四合院。
顺着寂静无人、黑漆漆的胡同走出去不远,那背着旧木箱子的干瘦汉子却是猛地停下了脚步,朝着胡同口一处宅门的暗影低声叫道:“是九猴儿不是?”
伴随着那干瘦汉子压低了嗓门的叫声,从胡同口那处宅门的暗影之中,九猴儿已然应声而出,压着嗓门朝那干瘦汉子叫道:“胡师叔,您那儿成事儿了?”
略一点头,胡千里回头看了看身后黑漆漆的胡同,再默默算计了片刻,方才朝着九猴儿低声说道:“该是成事儿了!立马去知会你相师哥动手,那地蜂窝里刨出来的野蜜和茧浆经不起风吹,顶多有半个时辰就什么味儿都没有了!”
利落地答应一声,九猴儿却是不动步子,只是把两根手指头朝着嘴角旁一搁,响亮地连打了三声唿哨。伴随着唿哨声起,不过是眨巴眼的功夫,从黑漆漆的胡同尽头,又是三声响亮的唿哨响了起来
耳听着那唿哨的动静不断篇地越响越远,胡千里微微皱了皱眉头,却是低声朝九猴儿问道:“这都是你安顿好的?”
忙不迭地点了点头,九猴儿飞快地朝着胡千里应道:“夜里头传信,来回在街面上跑太招人眼,索性就使唤上了这传音送信的路数。反正相师哥那儿早明白了这唿哨的意思,听见动静就动手,一准儿出不了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