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了个小徒弟打扫火正门堂口内外的蝇尸,捎带手的还没忘了取些祛瘟、怯毒的药沫儿洒扫熏蒸,在火正门堂口前撂下来那些场面话的胡千里在安置好了这些事由之后,方才朝着站在大堂内的相有豹略一招手,率先便朝着二进院子里边的议事屋子走去。
紧跟在胡千里身后,相有豹一边看着另外几个被胡千里打发去请纳九爷等人的小徒弟飞奔而去,一边却是低声朝着眉头紧锁的胡千里说道:“师叔,您今儿这是”
扭脸看了看满脸疑惑神色的相有豹,胡千里涩声哼道:“觉着我与往日不同?”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相有豹抢前几步,伸手撩开了议事屋子门前垂挂着的门帘,口中却是朝胡千里低声应道:“冬至的日子口儿满街飞苍蝇,这场面原本就透着古怪,瞅着也有几分像是同行人物耍弄出来的手段。可要是细想起来火正门中飞禽、走兽、虫豸七百二十样,还真没听说过有耍苍蝇的?还有您今儿在堂口前面当众撂下的那场面话,瞅着可也是一点软和劲儿都不带,倒像是奔着人下战书的路数?”
抬腿迈过了门槛,胡千里照旧是朝着平日里站着的地方走了过去,口中冷哼着说道:“今儿在珠市口儿大街上耍弄这点下三滥路数的人物,怕还真就是当年见识过的一些人物找上门来了!估摸着这事儿又得是菊社闹出来的幺蛾子!”
话音刚落,纳九爷已然伸手撩起了议事屋子门口垂挂的门帘,一边朝着屋里走,一边接应上了胡千里的话茬:“千里,什么事儿又掰扯上菊社了?”
眼见着佘家兄弟俩与谢门神全都跟在纳九爷身后走进了议事屋子,严旭也搀扶着很有了些龙钟之态的洪老爷子前后脚地跟了进来。胡千里这才重重地从鼻子里哼了半声,冷声朝着刚刚落座的纳九爷说道:“师哥,您还记得庚子年闹义和拳之前,四九城里来过一些个也懂驯兽路数的东洋人么?”
猛地一个愣怔,纳九爷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我倒是还能大概齐记得有这么挡子事儿——有七八个东洋人当着火正门中前辈老人的面儿露过些手艺,仔细说来也都算得上是中规中矩。可也还都算不上出挑拔份儿?”
微微皱着眉头,佘有道也在纳九爷话音刚落时接口说道:“我也大概齐记得有这么回事!好像当时还有个主家姓德的长工把式,当面就给咱火正门中前辈老人下跪磕头,说是宁可给火正门中当一辈子杂役碎催,只求能待在火正门堂口中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赞同地点了点头,佘有路也是附和着说道:“那时候咱们哥俩可都还是门里边没名儿的小徒弟,跟在前辈老人身后提家什当碎催,倒是还真就叫咱们哥俩见识了这场面!听着门里边前辈老人说,那主家姓德的长工把式显见得就是托身求艺。甭瞅着模样恭敬,可跟自个儿的本主师傅都不言语一声就另投旁门,怎么瞧着那都是个跟着猫儿学本事的老虎——本事学全就得欺师灭祖!”
闷闷地哼了一声,谢门神拧着眉头沉声说道:“我也记得那些个东洋人,拿捏出来的本事也都是些奔了荤活儿的路数,瞅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胡师哥,怎么您今儿倒是又提起来这茬儿了?”
巴掌一翻,胡千里将摊开的巴掌伸到了众人眼前:“诸位师兄弟仔细瞧瞧。这是个什么玩意?”
盯着胡千里巴掌里搁着的一只苍蝇看了片刻,纳九爷顿时瞪圆了眼睛。很有些惊讶地低叫起来:“胡师弟,我这要是没看错的话这是眨眼蝇(注1)?”
同样盯着胡千里巴掌中搁着的苍蝇仔细端详,佘有道也带着几分惊讶的神色叫道:“错不了,这就是眨眼蝇!我说胡师哥,这玩意您从哪儿弄来的?四九城里倒是谁家不怕晦气,居然就能伺候出来这号玩意了?”
很有些纳闷地看着纳九爷与佘有道脸上惊异与鄙夷混杂的神色。相有豹悄没声地凑到了佘有路身边,压低了嗓门朝佘有路说道:“佘师叔,这眨眼蝇是个什么路数?怎么一说起来这眨眼蝇的名头,几位师叔全都是这副不待见的模样?”
眼睛依旧盯着胡千里掌心中搁着的那只苍蝇,佘有路微微扭着脸朝相有豹低声应道:“这眨眼蝇的路数。说起来跟咱火正门中手艺倒也能沾上点边儿。可要细论起来,那还得说是江湖上下五门里障眼的门道,调教的法子也是邪性异常,正经伺候玩意的主儿谁也都不稀得碰这活儿!”
颇有些纳闷地看着将那苍蝇扔在地上一脚踏碎的胡千里,相有豹禁不住低声叫道:“不都说手艺无贵贱、本事论高低么?哪怕调教这玩意的路数邪门了些,左不过咱们不碰就是了,那也犯不上这么瞧不上人家的活儿吧?”
嗤笑一声,佘有路扭头看着相有豹低声说道:“哪儿就只是路数邪门呀?调教这眨眼蝇,原本就得取个活物拴住四只蹄爪,再把那活物身上割出伤口叫苍蝇下蛆。等得那伤口上的蛆虫快要化蝇的时候,再搁到冰窖里边藏起来。隔着十天半个月的,又还得取了那蛆虫搁到活物伤口里边将养回阳!经过了这法子存下来的蛆虫,全都只能有豆粒儿大小。不拘搁在牛、马、羊身上暖和俩时辰,立马就能化成了豆粒儿大小的苍蝇满天乱飞!有那能把分寸拿捏好了的人物,差不离就是取出来那豆粒儿大的蛆虫搁在巴掌上吹两口热气,眨巴眼的功夫就能见着那苍蝇从蝇蛆里破皮展翅,这才有了这眨眼蝇的名号来历!”
耳听着自个儿兄弟在跟相有豹掰扯这眨眼蝇的来龙去脉,佘有道回头接应上了佘有路的话茬:“有豹,咱火正门靠着调教玩意的手艺吃饭,虽说有时候也免不得叫被调教的玩意吃苦遭罪才能熬炼出来。可说到根儿上,却也都还算得上是善待各样玩意!像是调教这眨眼蝇的路数,且不论能不能伺候出来眨眼蝇,那叫催生出眨眼蝇的活物先就得活生生疼上大半年的功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可跟活人叫千刀万剐都没两样!为了自个儿能调教出来个新奇玩意,就朝着活物下这样的狠手旁人咱们说不好,火正门里可当真没这规矩!”
紧皱着眉头,相有豹颇有些纳闷地点了点头:“这道理指定是没错儿!只不过佘师叔,虽说是百样人物玩百种玩意,可这苍蝇谁家这么不怕恶心的养这玩意呀?”
“所以才说这玩意是江湖上下五门里才有人折腾的障眼法不是?隔着远远的瞧不真切,还真能糊弄住一些个见识浅的主儿”
显见得是听见了佘家两兄弟与相有豹分说眨眼蝇的来历,胡千里只等着佘家兄弟俩把话说了个差不离,方才轻轻咳嗽一声。朝着坐在椅子上的纳九爷说道:“师哥,这要论着四九城周遭左近,怕是已然没人耍弄这眨眼蝇的路数了,反倒是当年那些个跟门里前辈打过交道的东洋人,很是把四九城中一些个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路数学了去!今儿我打眼瞅见的那俩捯饬眨眼蝇路数的主儿看着就面生,被我叫破了行藏之后,也是一声不吭、扭头就走,压根也不像是懂江湖规矩的人物!我估摸着怕是早年间那些个东洋人。而今又回了四九城?!”
重重地点了点头,纳九爷耳听着胡千里一番话。也是沉吟着说道:“听胡师弟你这么一说我也琢磨着是这么回事!今儿街面上耍弄眨眼蝇手段的主儿,说不准就是来探咱们堂口深浅的?胡师弟,你方才有没有”
眼见着胡千里微微摇头,刚扶着洪老爷子坐下的严旭却是接应上了纳九爷说了半截子的话:“纳九爷,方才街面上一有动静,我这儿已然是自作主张把九猴儿给支派出去了。估摸着这会儿也该要回来了吧?”
话音才落。议事屋子外边已然传来了九猴儿那略带着喘息的尖细声音:“掌门,九猴儿有话禀告!”
耳听着九猴儿中规中矩地在议事屋子外边报名禀告,纳九爷顿时扬声招呼道:“九猴儿,进来说话!”
低低答应一声,九猴儿轻轻撩开门帘。半侧着身子走进了议事屋子,先就朝着坐在椅子上的纳九爷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再又朝着议事屋子里诸位长辈行礼过后,方才垂手站在纳九爷跟前,恭恭敬敬地开口说道:“掌门,方才我跟着那俩扎眼的人物绕了几条街,瞧着那俩人进了畅罄园!怕咱们堂口里的小兄弟去盯着场面太扎眼,我自个儿拿主意、找了花子行里几个人物盯住了畅罄园周遭场面!还有我远远瞧着畅罄园门前左近,像是有不少菊社里边的人物乔装改扮了在街面上待着,像是护着畅罄园的的模样?”
彼此之间对望一眼,纳九爷顿时伸手在椅子扶手上重重一拍:“这菊社还真就是阴魂不散,合着是要跟咱火正门杠上了!”
冷哼一声,胡千里难得地抢着接上了纳九爷的话头:“既然能有上门寻衅在前,自然就能有包藏祸心于后!师哥,今儿这眨眼蝇撞上咱堂口的场面,咱火正门里可是不能没个说道?!”
“胡师弟,你的意思是”
“老话说得好——来而不往非礼也!”
ps: 注1:眨眼蝇的培养方式并非笔者杜撰,在晚清时期,北方会道门中多有神棍以此法蛊惑信徒,演练所谓撒豆成兵、弥天布网的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