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石川上野面前,石川横二将额头紧紧贴在地板上,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反倒是坐在屋内阴影中的石川上野,却像是压根也没听到石川横二报告的坏消息一般,自顾自地用一个粗瓷茶杯啜饮着冰冷的白水,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啧啧赞叹,仿佛杯中装着的不是寡淡无味的白水,反倒是来自神仙府邸的琼浆玉液一般。
天色才刚大亮,住在永定河左近的住家就瞧见了河水里边飘着的四具飘桩(注1),顿时便打发人上里正家里招呼一声,捎带手的再寻过来几根勾杆儿,等着里正倒背着双手一步三摇地到了河边瞧过了场面,七八个胆儿大、敢吃这口飘桩饭的爷们朝着永定河中河神爷爷敬过三支线香、洒下一杯水酒,这就七手八脚地使上了勾杆儿,把那四具飘桩搭到了岸边
世道不靖,永定河里见天儿就能见着飘桩顺水而来。有浑身上下都叫扒了个精光的‘光桩’,有叫人下了黑手、打了闷棍后一命呜呼的‘红桩’,更有那莫名来由、香消玉殒的‘花桩’。但凡是见着各样的飘桩过来,住在永定河边、胆儿肥、日子苦的一些爷们,立马先就把里正叫来证过了场面,再从各自家中取过了勾杆儿将飘桩搭到了岸边。飘桩身上的衣裳浮财里正先得三成,剩下的动过手的人物自然是袋袋平安。
等得这取了飘桩身上衣裳、浮财的场面过后,得了三成财物的里正写一张报告票儿递到了左近街面上的巡警手里,这也就算是把永定河中飘桩搭上岸来的事由捯饬了个七成。七天内要有人瞧见了巡警局门口贴出来的认尸告示上门认领飘桩,自然少不得要多少不拘给从河里搭上了飘桩的人物几个辛苦银子。要是七天后再没人认领那飘桩,城外边义庄仵作也能把用苇席盖着的飘桩拿走去义庄安葬。年深月久、日久天长,永定河边打捞飘桩倒也成了一桩能养活人的手艺。专门吃这碗饭的胆大人物也都有了个‘勾杆儿把式’的名头。
眼见着四具飘桩上岸,七八个赶早上就得着了这桩买卖的勾杆儿把式熟门熟路地朝着手上喷一口次白干防毒祛邪,七手八脚地便朝着那四具用麻绳绑在一块儿的飘桩动开了手。可才把手朝着那些个飘桩的怀里一抄,入手却都是冷冰冰、沉甸甸一样铁器。再等得从那四具飘桩怀中摸出来四只短枪硬火,几个勾杆儿把式顿时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一双双眼睛全都看向了捂着鼻子站在一旁的里正。
能在一处街面上混个里正名头的主儿。差不离全都是四九城中地理鬼、黑白两道传话人,大能耐虽说没有,可各样场面上的路数却是门儿清。才见着那四具拴在一块儿在永定河中飘着的飘桩,里正心里头已然是隐约觉出来些不对劲儿的地方——能扔进永定河中的飘桩,差不离打的就是叫飘桩顺水走远的主意,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叫世上少了个人物,阴曹多了条冤魂,哪儿就能把四具飘桩拴在一块扔进永定河里?
这不就是找着要叫旁人看破端倪的路数?
再等得从那四具飘桩怀里摸出来四支短枪硬火,里正愈发明白今儿这四具飘桩压根就不是顺水来财。说不好还得是祸事上身,都没多瞧那几个勾杆儿把式递到自个儿眼前的短枪硬火,里正已然开口吩咐几个勾杆儿把式再别碰那四具飘桩,自个儿径直朝着左近巡街的巡警歇脚喝茶的小茶馆跑了个一溜烟!
耳听着永定河中飘桩身上抄出来四支短枪硬火,搁在永定河边巡街的巡警再也顾不上如同往日般喝茶消闲。跟着里正身后奔了永定河边看过一眼四具飘桩,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北平市巡警局中几位积年办差的巡警也都前后脚地到了永定河边。再等了能有半个时辰,四九城中该得着这些古怪消息的人物跟前。也全都有了各路耳报神、地理鬼们传来的信儿!
也都不必细细查探,菊社里边自然明白永定河中飘着的四具飘桩是何许人也。再抓紧了功夫奔了那处小楼中一瞧。石川横二更是明白了这处暗窑已然遭了旁人收拾。可在石川横二揣揣不安地朝着石川上野禀告过后,石川上野却没像是石川横二预料的那样勃然大怒?
耳听着石川上野啜饮白水的动静渐渐停了下来,石川横二很有些忐忑地微微抬起头,低声朝着将粗瓷茶碗捧在手中仔细端详的石川上野说道:“阁下,无论如何,这也是因为我的疏忽”
轻轻转动着拿捏在手中的粗瓷茶碗。石川上野慢条斯理地摇头打断了石川横二的话头:“横二,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川岛宽君应该是你的好朋友吧?”
很是惶惑地再次将额头贴在了地板上,石川横二急声应道:“的确是这样!川岛宽君是”
仔细地欣赏着手中拿捏的粗瓷茶碗,石川上野再次打断了石川横二的话头:“莽撞的石川横二。仔细的川岛宽,这在菊机关里也算得上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了吧?可既然是仔细的川岛宽,又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就被人悄悄的抓走呢?那处小楼中,可是有足够的武器用于自卫了吧?”
急匆匆地答应了一声,石川横二低声应道:“仔细的检查过那处小楼,发现在桌上残留的食物中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从以往的经验来判断,应该是有毒的食物导致了川岛宽君的被杀!”
微微叹了口气,石川上野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既然是仔细的川岛宽,又怎么会不经检查,就吃下不信任的人准备的食物呢?而且不是说川岛宽君身上有不少的伤痕吗?恐怕川岛宽君是因为中毒而丧失了反抗的能力,这才被人抓走的!可是只是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后,抓捕川岛宽君的人便杀了他和另外的三个人恐怕川岛宽君什么也没说啊!”
猛地抬起了头,石川横二忙不迭地应道:“虽然是这样,恐怕还是要将川岛宽君知道的人员进行转移,一些川岛宽君了解的联络点,暂时也要中止使用!阁下,是不是立刻就让我去处理这些呢?”
把手中把玩的粗瓷茶碗搁到了地板上,石川上野很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没有那个必要了!如果川岛宽君说了什么的话,恐怕现在那些人员和联络点,已经遭遇到麻烦了!只是横二,你就不觉得奇怪吗?怎样才能让食物在川岛宽君检查时显得正常,但在吃下去之后却变成了有毒的?”
皱着眉头,跪在地板上的石川横二踌躇片刻,方才犹豫着朝石川上野说道:“会不会是另外的那几个家伙”
很是不满地低哼一声,石川上野颇有些恼怒地朝着石川横二低喝道:“横二,你真的是傻瓜吗?!与川岛宽君接洽的那三个人不是也死了么?那几个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豁出自己的性命谋事的人物吧!?”
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石川横二眨巴了半天眼睛,却像是再也琢磨不出其中玄妙,只得懊丧地低下了头:“阁下,请原谅”
微微闭上了眼睛,石川上野仰头沉吟片刻,方才像是梦呓般地低声自语道:“按照今天早上送来的消息看来,昨晚有人进了火正门堂口,而后与火正门中相有豹一起离开了火正门堂口!这之后直到半夜,相有豹才又一个人回到了火正门堂口中!虽然看不出这两件事中有联系的确切证据,可还是很可疑的啊!到底是怎样的手段,才可以做到这件事情呢?”
也都不等抬头看着自己的石川横二出声,石川上野却是猛地睁开了眼睛,嘴角也挂上了一丝狡黠的冷笑:“无论如何,再等三天时间,一切也就该水落石出了吧?既然是看上了火正门中掌握的技能,那么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些技能学到手才好!横二,去做一些准备!”
“请阁下吩咐?!”
“把北平城中喜欢调教飞禽走兽的那些权贵人物查清楚,尤其是要弄明白他们喜欢什么样的飞禽走兽!同时想办法告诉他们,就说我们也有一些喜欢调教玩意的朋友,想要与他们比较切磋!”
“可是阁下,我们的手中并没有什么”
“不是告诉过你,三天之后,一切就都能明白了吗?!再叫人把畅罄园中的房舍收拾出来,派最好的人手掌握住畅罄园中的安全,同时也要好好的招待即将到来的贵客!不管贵客有什么样的需要,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满足!”
“贵客?是是菊机关中的”
“这些贵客可要比菊机关中那些只懂得虚张声势、趾高气扬的家伙高贵得多!德川家的御用驭兽师,就连横二你,也该是有所耳闻的吧?!”
“竟然会是德川家的御用驭兽师?!请阁下放心,哪怕是豁出去性命,也会办好阁下交托的任务!”
ps: 注1:飘桩,浮尸的别称之一,来由已不可考,应为避讳尸、死之类不吉利的字眼而假托别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