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坐在幽暗的屋子里,石川上野面前整整齐齐放着六根刚切下来之后、仔细包裹在手绢里的手指头,屋子里的空气中也都弥漫着一股子难闻的血腥味道。可也就是在这血腥味道当中,石川上野却依旧是默默地咀嚼、品味着一个算不得太大的糙米饭团,间或小口啜饮着一碗盐水,瞧着倒像是个在阴曹地府里享用着血食供奉的妖魔一般。
打从头天晚上畅罄园外响枪开始,石川上野就一骨碌从榻榻米上爬了起来,隔着门扇朝跪在门外的石川横二发号施令,叫手底下那些个充任菊社伙计的人物麻溜儿带齐全了家什前往畅罄园外把控场面。
可还没等调派出去的人马出门,安排在畅罄园外的那些暗桩却灰溜溜地带着同伴的尸体回到了菊社中,捎带手的还给石川上野递过来个消息——不但是畅罄园外有人跟菊社暗桩人马驳火,畅罄园内那些个跟菊社扯着勾连的人物之中,也有三四个人在混乱中遭了人暗算。虽说是没有当场毙命,可瞧着那些人身上的伤势,却像是中了毒一般,一个个全都是蜷曲着身子颤抖不休,紧咬着牙关说不出话来。
而在畅罄园外,不光是北平巡警局里大队人马到了个齐全,就连北平城中驻防的大兵,也都有不少人荷枪实弹的在四九城街面上巡逻戒备,各处城门也都增加了人马盘查,着实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除此之外,平日里从来都知道按时归家的那只黑猫,居然也悄没声地不见了踪影。哪怕石川上野拿着平日里召唤那只黑猫的鸟骨哨儿吹了老半天,那黑猫却依旧是踪迹全无!
这眼瞅着自个儿布置齐全的好几件事由全都在一夜间出了变故,石川上野好悬就要朝着那些打从畅罄园外撤回来的暗桩下令,叫这些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剖腹谢罪。可一想到用不了多久,四九城里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都还不能短了使唤人手,更兼得跟畅罄园中那些人物还得派人勾连,石川上野只得悻悻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勒令那些个撤回来的暗桩人物断指谢罪了事!
慢慢地咽下了最后一口糙米饭团。再把碗底子里一点盐水喝了个干净,石川上野微微地闭上了眼睛,扬声朝着屋外叫道:“来人!”
话音落处,石川横二那满是谦恭意味的嗓音,立刻在门外响了起来:“阁下,您有什么吩咐?”
像是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般,石川上野犹如梦呓般地低声说道:“畅罄园中的那些客人,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端端正正地跪在门外,石川横二恭声应道:“受伤的几个人已经全部送去了北平城中最好的医院。担任治疗任务的人也都是最好的日本医生,可是也只能是看出来他们因为伤口的毒物造成了昏迷和高烧,解救的办法一点也没有!信荒医生的建议,是尽快将伤者的血样送去有条件的地方,用最先进的仪器进行化验,这才有治愈他们的可能”
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石川上野低声呓语道:“是这样的吗?那些从西洋回来的医生,显然已经忘却了许多本国才有的医疗办法吧?六国饭店方面。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尽管知道石川上野不可能看见自己的动作,但石川横二却依旧是重重地一点头:“哈依!六国饭店住着的那位客人表示很震惊。同时要求我们尽量保证他的人身安全。同时他说”
耳听着石川横二那吞吞吐吐的语调,石川上野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头:“哪怕是他说出了什么过分的话,也不需要有任何的隐瞒!”
再次重重地一点头,石川横二低声应道:“他说在畅罄园中受伤的人之中,有一位是是他也不能怠慢的重要人物。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保证这个人的平安!否则的话。即使是完成了他与菊机关在北平城中的会晤,恐怕在实施会晤时达成的协议时,也会遇到不小的阻力”
微微仰起了头,石川上野犹如在旷野中仰望着天空的狡狐一般,无声地冷笑着露出了几颗牙齿:“是那位住在畅罄园中的梅先生吧?中国人老是喜欢故弄玄虚。把一些原本可以轻易完成的事情弄得十分复杂,从而来体现他们的所谓睿智!这次来北平城中与菊机关接触的人,真正能掌控局面的,一定就是那位梅先生了吧?所谓的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可笑的把戏啊!”
虽说是压根也没懂石川上野到底在嘀咕着些什么,可跪在门外的石川横二却依旧深深地伏下了身子:“阁下,那么现在我们该如何应对?”
轻轻地摇晃着脑袋,石川上野低生哼道:“我们什么都不必做,会有人上门来找我们的!”
话音刚落,从菊社铺面通往后院的小门中,一名在铺面中迎客的菊社伙计已然疾步走进了院子里,举着手中一个只有巴掌大的锦盒朝石川横二连连招手。
都不等石川横二做出任何的反应,待在屋子里的石川上野已然低声喝道:“是有消息了吧?”
忙不迭地答应了医生,石川横二几乎像是在双腿上搁了一副弹簧一般、猛地跃起了身子,抢步冲到了那手举着锦盒的菊社伙计面前低声喝道:“是什么东西?”
双手将那巴掌大小的锦盒递到了石川横二眼前,撞进了菊社后院的那名菊社伙计恭声应道:“一个串街送信的家伙送来的东西!仔细问过了,说是在城门附近有人让他把这锦盒送到菊社!”
掂了掂手中压根都没什么分量的锦盒,石川横二疑惑地瞪了那菊社伙计一眼:“仔细检查过了么?”
飞快地点了点头,那名菊社伙计恭声应道:“没有什么危险的物品,但是有些奇怪?盒子里只有两个空空的小药瓶子,还有一棵铁弹丸和一截猫爪子?”
脸色骤然一变。石川横二一把揭开了那只有巴掌大小的锦盒。看着锦盒中那只黑漆漆的猫爪爪尖,石川横二猛地倒抽了口冷气,一边挥退了那名撞进了后院的菊社伙计,一边返身疾步冲回了石川上野的屋子前,重重地跪在了门边:“阁下,有人送来了些古怪的东西。其中有一件像是鬼坊的爪子?”
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石川上野屋子前的拉门豁然而开,平日里从来都阴沉异常、喜怒不形于色的石川上野赤着两只脚站在了拉门内,劈手便夺过了石川横二双手举过了头顶的锦盒。
只是略略扫了一眼锦盒中那只黑漆漆的猫爪爪尖,石川上野原本阴沉的脸色顿时愈发地黑了下来,几乎是厉声朝着跪在门外的石川横二喝道:“把那送来锦盒的人”
话说半截,石川上野却又猛地顿住了话头,紧咬着牙关伸手缓缓关上了屋前的拉门
在日本两大忍者流派之中,除了各自修炼的功夫法门各有千秋之外。身边也都驯养着一些能帮着忍者趟道、瞭哨,搬运、投送,甚至是攻敌、刺杀的玩意。其中伊贺忍者擅长用鼠、甲贺忍者擅长御猫,彼此间也都算得上一时瑜亮、各有所长。
能带在那些个甲贺忍者身边的野猫,打小便是用从山林寻回来的野猫崽儿扎堆儿喂养,可好几十只野猫崽儿却只配一只母猫。等得猫崽儿断奶之时,那些个不够身强力健的野猫崽儿已经叫生生饿死,剩下的能长成的野猫崽儿才会被挑选出来继续调教。
也都不知道那些个日本忍者是打哪儿琢磨出来的邪门调教路数。才刚断奶的野猫崽儿经过了喂活食、饲毒物,拆骨环、拧筋脉之类的邪性调教之后。几乎就是个百不存一的下场。能侥幸熬过了这些邪门调教路数的猫崽儿,这才被那些个忍者挑选了带在身边,平日里以血喂养练其通灵,缓急时纵其伤敌磨其爪牙,着实算得上是一件活宝贝!
就像是在石川上野身边带着的这只叫鬼坊的黑猫,论年头已然三年有余。正是当用当打的时候,着实是帮着石川上野办成了好几件见不得光的事由。尤其是眼面前这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光是丧在这只黑猫爪牙之下的上等飞禽就有小一百只,差不离已然底定了这百鸟朝凤拜凤凰的输赢场面。
也是因为要在这百鸟朝凤拜凤凰的上面上做到万无一失,石川上野甚至都下狠心、花血本。重又将那黑猫爪牙上的毒物喂过了一遍,平日里更是不花本儿似的拿着自己的鲜血饲养这只黑猫,专一的就等着这黑猫调教大成之后,更能叫自个儿如虎添翼!
却没想到
用手指头拈起那丁点大一截猫爪子尖儿,石川上野眯缝着眼睛看了半天猫爪子尖儿上的刀痕,除却心疼异常之外,却也还觉着触目惊心!
猫儿平日里走路的时候,尖锐的爪子从来都是缩在肉垫子般的脚掌里,这才能在行走间悄无声息。只等得要猎杀野物之后,方才会骤然间亮处爪尖抓扯。寻常人物要想在不伤着猫儿的时候割取一截猫爪尖,怕是得费了颇多手脚,切去猫爪尖的刀痕也都指定是磕磕巴巴,不甚平整。
可石川上野眼前的这猫爪尖,断裂处却是平滑如镜,显见得就是叫人在猫儿探爪的瞬间一刀截取了下来。这要是没在刀功上有个十来年的磨练,更兼得能对猫儿性子了如指掌,哪儿就能做成了这般事情?
慢慢地跪坐到了地板上,石川上野微微闭起了眼睛,依旧是呓语般地朝着跪在门外的石川横二说道:“横二,让所有人都安静些,不要来打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