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着一双手使劲揉着腮帮子,相有豹一边呲牙咧嘴地活动着酸痛的腮帮子,一边含混不清地嘟囔着:“今儿我可算是把这辈子该说的吉祥话都说完了!我这腮帮子都觉不出来是我自个儿的了!”
同样搓揉着被细麻绳勒得通红的一双巴掌,跟在相有豹身边的九猴儿仰着脸看着相有豹,嘴里头边嚼着糖块儿,同样含混不清地应道:“师哥,您可就知足吧!今儿火正门里坐馆师傅那一辈儿的,也就留下洪老爷子在堂口里陪着掌门接应上门拜年的客人,再就有我二叔得避讳着些场面不能露脸,其他的人全都撒出去给人拜年去了!就咱们这一路都算是最轻省的,才十五家”
垂下了一双巴掌,相有豹依旧是呲牙咧嘴地看向了满不在乎的九猴儿:“才十五家?!我这可怜的腮帮子哟这明儿要是再来这么十五家,估摸着我吃饭都不香喽这要是搁在关外,我跟着师傅顺着屯子走一遭的功夫,就算是把一屯人家都拜过年了!可这四九城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啊”
嘿嘿坏笑着,九猴儿伸手朝着相有豹递过去个糖块儿:“师哥您吃块糖甜甜嘴儿,也免得您回了堂口见着上门来拜年的人物,再说不出来个好听的吉祥话!可这话还得说回来,可着四九城里扫听一遍,估摸着还真没几家买卖能做成咱火正门这样,上门给主顾拜场面事儿都能从初一排到初四!”
接过了九猴儿递来的糖块扔进嘴里,相有豹看了看九猴儿那颇有些鼓鼓囊囊的簇新棉袍,带着几分戏谑的模样朝九猴儿笑道:“我的九猴儿爷。您今儿这趟拜年的活儿可是没白干?虽说手里头提着的点心当真是有些分量,可人家赏的那些个过年红包怕是分量也不轻了吧?”
嘿嘿一笑,九猴儿伸手拍了拍棉袍上鼓起了老大一块的地方,很是得意地笑着朝相有豹应道:“这还不是得托师哥您的福不是?我说师哥,这大过年的日子口儿,您倒是把咱们这些个徒弟辈儿的小兄弟一个没落。全都拿着红包、小玩意给赏过了一遍,您可倒是没替我师嫂备下点儿啥年礼?”
叫九猴儿这么一说,相有豹倒是颇有几分拿捏不下面子的模样,不由自主地慢下了脚步,朝着在自己身边挤眉弄眼的九猴儿佯嗔着叫道:“嘿哟我说九猴儿爷,您这岁数不大,倒是啥事都还明白不是?有这份精神,门里功架、您二叔那点压箱底的功夫,还有洪老爷子的独门手艺。您挑一个仔细琢磨琢磨,那不比您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掰扯闲事强?”
“我说师哥,这可真不是闲事!我听我二叔跟掌门人扯闲篇儿,都说是我师嫂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这要是再不给我师嫂寻个好人家,怕是街面上都该有闲话,说掌门人家里头养着老姑奶奶了!我说师哥。您还真就不怕我师嫂叫旁人给抢了去?那到时候您可就真是哭都找不着门儿,只能眼睁睁瞧着一棵好白菜叫隔壁家猪圈里的猪给啃了”
虚虚朝着九猴儿踢了一脚。相有豹扬声朝着九猴儿叫道:“麻溜儿给我闭嘴!啥事让你一说,听着都不是那么个味儿”
嘿嘿坏笑着逃开了几步,九猴儿挤眉弄眼地朝着相有豹捏弄着嗓子叫道:“掌柜的,您把这两样都给我包起来嘿哟,哪儿就能送太太、姨太太的呀,这一个是给我师妹、一个是给我妹子的”
伸手摸了摸怀里两个大红绒布裹着的小首饰。相有豹顿时瞪大了眼睛,撒腿朝着九猴儿追了过去:“你这小子你盯梢盯到你师哥头上来了”
“不赖我呀师哥,大年下的您朝着鑫源坊的铺面里边扎,那可都是卖女人首饰的地界,我这才好奇跟着去瞧了一眼”
嬉笑着在满街拜年的人群中奔跑追逐。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火正门堂口前扎着大红年花的灯笼已然在望。一把抓住了兀自嬉笑不休的九猴儿,相有豹微微喘着气笑着朝九猴儿叫道:“行了,别混闹了!瞅着堂口门前的架势,像是有客上门拜年?”
抬眼瞧了瞧堂口门前拴着的几匹健壮的走马,九猴儿眨巴着眼睛仰着脸朝相有豹叫道:“这能是哪家场面上的人物来堂口拜年呀?瞧着这几匹走马上头挂着的驮架,这上门拜年的年礼还真是挺厚的?”
打量着那几匹健壮的走马上泛着油光、色作古铜的柳木驮架,相有豹只是略一琢磨,顿时便明白过来:“估摸着是昌平驼行路老把头上门拜年了!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九猴儿爷,您也甭从堂口大门进去了,脚底下麻溜儿的奔后边小角门,跟您二叔言语一声,请您二叔出来见见路老把头!”
利落地答应一声,九猴儿脚底下加紧、顿时跑了个一溜烟。而相有豹也是紧走了几步来到火正门堂口前,迎着刚巧在大堂中与纳九爷抱拳行礼完毕、还没来得及落座的路老把头和几个壮实的驼行把式笑道:“路老把头,您吉祥!火正门里学徒相有豹,这儿给您拜年了”
嘴上不断篇地说着吉祥话,脚底下走得行云流水,相有豹抱拳走到了路老把头面前,一双手却是朝着路老把头微微摊开,装模作样地拿捏出了一副晚辈给长辈拜年后讨压岁钱的架势。
笑呵呵地朝着相有豹抱拳回礼,路老把头看着相有豹那佯装出来的讨赏模样,顿时侧转了身子,朝着相有豹洪声笑道:“相爷,您这可就真是要折煞我老头子了!就凭着咱们这交情,我到时候还得真敢在火正门堂口里拿捏着个长辈的身份给您过年红包儿?”
看着相有豹顺水推舟地收了那讨赏的架势,站在火正门大堂中迎客的纳九爷也是朝着路老把头和声笑道:“路老把头,您这也真是太客气了!您说就凭着咱们两家的交情,过年时彼此走动本来是应当应分,可您这上门还带着这么厚的礼您可倒是叫我怎么谢您才好?”
在相有豹的殷勤招呼下含笑落座,路老把头这才朝着纳九爷一抱拳:“纳九爷,您也说咱们两家的交情不一般,那我可也是拿着您这堂口当实心朋友,这才拿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当了年礼,就盼着您能使唤得上才好!”
抬手招呼着几个壮实的驼行把式当面打开了几个沉甸甸的驮包,路老爷子指点着那些驮包里拾掇得整整齐齐的物件笑道:“这里头有二百斤牛膝药,全都是我这驼队搁在口外零碎拾掇来的玩意,也不值几个大子儿。我也就是瞎琢磨,想着您堂口里头伺候斗牛的时候,没准能用这物件来给那斗牛加几分腿脚上的气力?”
“这儿是晒干的水信草,寻常伺候大牲口的把式,倒是也都喜欢拿这玩意给大牲口驱虫祛积,这也不知道您这儿能不能使唤得上?”
“还有这蛇莓石、狼爪尖、百步花、老空青,这也都是往年间驼队在口外行走的时候收来的零碎物件,也都是有了些年头的老玩意,我这可也就是瞎琢磨,您瞧着您能用上的就用,用不上了您可也甭笑话我这外行空子瞎操心?”
眼瞅着一个个装得满满当当的驮包里拾掇得整整齐齐的药材、物件,纳九爷顿时端正了脸色,恭恭敬敬地朝着路老把头一拱到地:“火正门掌门纳九,谢过昌平驼行当家!”
忙不迭地站起了身子,路老把头一边朝着纳九爷回礼,一边却是洪声笑道:“当不得您这样,当不得您这样”
同样朝着路老把头拱手一礼,相有豹却是恭声说道:“路老把头,您这份礼可也太厚了!就不说胖的,牛膝药、水信草,这在口外可也都是花钱难买的好药材。还有这上了年头的蛇莓石、狼爪尖,调教玩意的人物都知道是百年难寻四两的宝贝,您这”
抬手拍了拍站在自己身边的老儿子,路老把头笑着摇了摇头:“相爷,旁的话也都不论了,就凭着您伸手救了我这老儿子,这份恩义我这辈子都还不上!话说到这儿还有一位爷们,今儿倒是方便见见么?”
朝着纳九爷使了个眼色,相有豹和声朝着路老把头应道:“也是赶巧了,那位爷是我火正门中供奉,今儿刚回了堂口。路老把头,您脚底下借一步,咱们后边说话?”
招呼着几个驼行把式喝茶小坐,相有豹与纳九爷迎着路老把头和他那伤势初愈的儿子走到了二进院子中,与早得了消息的的严旭见礼完毕,这才一起坐到了议事屋子里。
看着机灵的九猴儿送上了茶水点心后退出了议事屋子,相有豹这才朝着路老把头一拱手:“路老把头,我这儿也都不跟您说那些个虚头巴脑的片儿汤话。今儿您要是不来,说不好明儿我可就上昌平驼行找您去了!”
眉头微微一挑,路老把头朝着相有豹略一拱手、和声说道:“相爷,您有啥话直说,咱两家没啥事儿不能商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