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婆又带来的人,的确是个读书人。乔子轩,早年浪迹天涯,以讲学终四处为生。后回乡探亲,适逢母亲病故,方知自己先前贪图落拓自由的生活舍家抛亲的行为是何等自私,遂在家乡安住脚步,欲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以全母亲临终遗愿。
他虽是读书人,谈吐却也不拖泥带水,道自己这些游历在外,眼界的确放得过高,一般庄户女儿的确难入自己的眼,但看着我,却觉我和他绝不成为一路人。
他爽快,我也直言相告。
“乔夫子娶妻,是为了生子。而愚儿既然不知道自己的从前,也就不知道自己的年纪,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为一个男人生儿育女。乔夫子,看来你我无缘。”
乔子轩浅笑,“愚儿姑娘举止有玉牡丹的清贵,容貌有玉芙蓉的清艳,气韵有玉梅的幽远,山野间的草堂茅舍是盛不下你的。你早晚要离开。”
“乔夫子一句话,就要把愚儿从这里驱赶出去了么?”没有人不喜欢听溢美之辞,我笑得煞是开心。“但既然愚儿一时走不了,今后乔夫子想找人弹琴论诗,或许愚儿还能小作应和。”
“就如此说定了。愚儿姑娘止步,在下告辞。”
“乔夫子好走。”
天色将暗未暗时,我送他到村口,回身的工夫,赫然被站在村口树下的黑影吓得心头一跳。
“……杨执?”
他走出来,目间隐含责备,“山里路难走,你不该在这个时候独自出来。”
我指了指乔子轩离去方向,“送人。”
“他不会自己走路么?为什么还要送?”
“……待客之道。”
他虬眉攒起,“山野村间,讲什么待客之道?”
“乔夫子是读书人……”
“读书人才更无用!如果这时有野兽蹿下山来,他能做什么?”
“……”天色越来越黑,我觑不清眼前男人的脸,但这咄咄逼人的火气眼盲者也能感受得到。“你今日上山收获不丰么?”
“谁说不丰?”他高昂起头。“我是这里最出色的猎手。”
“……那阁下发哪门子的火?”
他窒了窒,甩身,“天晚了,回去罢。”
我自然是要回去的。
一路上,他距我十多步远,不疾不徐,不远不近,就这样随着。王太婆家门甫到,他即大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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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大虎前来接女儿。
干净整洁的小丫头一见了多日不见的父亲,如小燕般扑了过去,被扑抱的男人却满面惊奇,“小菊?”
小菊仰小脸,“爹,你是来带小菊和娘回家的么?”
“……娘?”
“对啊,是娘!爹快娶姨姨给小菊当娘嘛,姨姨会做衣服,会梳头!有姨姨当娘,小菊不用再像个野孩子般被人笑!”
我站在一边,是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小孩子真好,可以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倒出来,又不必承担这话造成的诸多状况。看,姚大虎何尝不是一脸的尴尬?
“愚儿姑娘,多谢你,我这个做爹的太不济,我……好像有几年都没有见着自己女儿的干净模样了。”
“我该谢小菊才是。她是个贴心孩子,有她和我做伴,日子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这孩子一心盼着有个娘……我知道,我配不上愚儿姑娘……”
“姚大哥怎么说出这样的话业?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呢?能否做夫妻,要看我们之间有没有做夫妻的缘分。姚大哥若不嫌弃,就让小菊先跟着我长住一段时日罢。”
“这怎么好?”
“怎么不好?姚大哥若实在过意不去,可给王太婆留些钱使。”
姚大虎是个好男人,四十来岁的汉子见了女人还要脸红,看女儿的目光又无奈又心疼。这样的男人,我愿意示好。如果我当真就要在这个地方长住下来,这样的男人当是首选。
“多谢愚儿姑娘,多谢,多谢……”
我看见了他身上穿得短衫肩头裂开,“姚大哥的衣服破了。”
“……准是今日上山给挂破的,真是……新买的一件衣裳……愚儿姑娘见笑了。”
“脱下来补一下罢。”我回手从针线笸箩里取了针线。
“……啊?”姚大虎的脸火烧般的红。
“怎么了?”
“这怎么好……这……”
“姚大哥何必见外?就算到最后我们做不成夫妻,你当我是个妹子也不成么?”这个男人,实在有几分朴拙可爱。
“这……当然好!当然好!”
他脱下外衫递给我,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旁边树墩上。我将破损处一针一线缝合了,又找补了其他两处。“这样罢,姚大哥的衣服都可以交给我和太婆补,您定时给太婆些银子也就是了。”
“……好!太婆年纪大了,的确该加些照顾的。”
“还有……”
院门吱呀,九尺高的男人从窄小的门框下矮着身子踱进来。“你今日怎么还没有过去?”
“……嗯?”我有些莫名所以。
“我今天要到镇上一趟,你还要带什么回来?只有上次说过的玉簪子么?”
“我……”几时说了什么玉簪子?
“天气要凉了,我取了一件虎皮,为你去裁一件冬氅,你是要跟着一起去,还是拿一件衣裳比照着?”
我上下打量着他,不得不问:“杨执,你吃坏了什么东西么?”若不然,是烧坏了脑子?
他愈走愈近,经过木墩时,向姚大虎投了一眼,后者霍地站起,将女儿拉进怀里。
“上一回太婆来问我们的事,我告诉太婆今日会给答复。”
“什么事?什么答复?”
他走到我近前,两只沉夜的眸烁出点点星光,“愚儿,你愿意做我的妻子么?”
“……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