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地间雪色与幽渺夜空遥相凝对,偶有几声犬吠扬起,加入这场无声对峙,尔后,又是一片旷古宁静。
这个存于世间又宛若世外的冬夜,适合依偎。
窗内,一盏油灯,一张软床,一双依偎着的男女,火炉里偶有火星噼啪作响,喁喁夜话声,犹在进行中。
“这里的人,曾经是你的门客?”
“他们是我从牢里救出来的。父皇当年拿到那几份丑闻之后,许是认为以我脾性不会当真将之公诸于世,下令逮捕了别勒府内的门客与佣仆三百余人,以响应别勒亲王谋反之名,欲以公开处斩为严惩。我遂把三皇子曾奸杀当朝宰相千金的丑闻公之于众,以此示警。那丑闻使得朝政震荡,一直以为爱女在宫中落湖乃失足落水意外的宰相,不惜以重金买来杀手取了三皇子性命,并发动朝堂政变。我救下父皇,以此还了他养育的恩情,趁乱打开地牢,带他们来到此地。”
“既然如此,先生为何没留在此地隐居?”
“我在此,此间每一个人都不会安于平淡,他们会始终认为我将带着他们东山再起。”
“哼,他们现在不还是把你当主子?甚至还有有痴情相候的女人……”忽见他凤眸似笑非笑,她轻嗤。“很受用罢,关先生?”
“的确受用。”每每见她吃味表情,受用得他心尖如打翻的蜜罐,甜到发痛。
“你虽已不是亲王,仍有女人不介意让你左拥右抱……”
他吻住她喋喋小嘴,手探进她宽松衣裳内,掌心熨烫着一抔滑肌玉肤忘情施压,耳间忽闻她娇喘咻咻,惊觉此时这副弱躯尚难胜欢愉,遽然移唇抽手,急促道:“……不管亲王,还是关峙,都不是贪心的人。”
“……所以呢?”她妙目氤氲,犹在逞强。
“所以,你要尽快养好身子。”他眸光幽暗,似有所指。
“这是什么答案……噫?”意会到他言外之意,颊上骤抹霞色,偏偏在这个最甜蜜时候,她仍不能将肩头事忘却。“可是……先生,月儿不能放弃要做的事,月儿不能以娘亲为借口,但是,我的确无法让那些曾肆意伤害过我和娘亲的人……”
一记蝶翼般的轻吻,阻住她的话。
“月儿,介意我不能以我的武功助你更轻易地达到目标么?”
“不要!”她断然摇首。“先生是我最不可能去利用的人,我……”
“月儿……”让他怎样心疼才行?一声叹息逸出唇内,抽紧了他整个胸臆,这个傻姑娘,怎能对他好到这样一个地步?“月儿,我在天历皇后的地宫内呆过三日。”
她一栗。
“纵算明知自己不会活葬在里面,但那三日,仍是我生平最漫长的三日。看不见天色,听不见声息,每一回张开眼睛,迎接来的都是一成不变的黑暗,每一寸光阴都如一个巨兽的血口将人吞噬……”
她埋在他胸前,泪如泉涌。
“带着希望置身其中尚且如此,在那时毫无希望的月儿要如何呢?在地宫的三日,我反复如此自问。”
“先生……先生……”她泣不成声。
“从地宫走出来时,我想,若恃着月儿的情爱要月儿放弃要做的事,那个关峙必定自私到无以复加。”
她掀起泪睫,抽噎一声,问:“先生……为什么要进……地宫?”
“体验自己心爱女人曾经历过事,还能为了什么呢?”
“……先生何时……爱上月儿的?”
“何时么?”他目光笑意俱现朦胧。“已记不起何时。”
她颦秀眉:这个答案不算满意。
他笑,“村中多得是江湖豪放女子,对我的追求绝对比你来得热烈奔放,可是,面对她们,我都能心如止水,淡言叱退。而对你,我竟然无力招架,节节败退,明知你所说的那些放弃寻仇、甘于平淡的话没有一字是真,仍然任你予取予求。”
“呀……”她未料在那时自己的甜言蜜语已被先生识破看穿,怎一个窘状了得?
唇边笑意扩延。“我曾想,若成亲后你想离开村子,我随你出来也无妨,如同一个侍卫护着你的周全,不让你因仇恨伤及自身,是我能为你做的。谁能想到,我的娘子会在第二天给我一封休书?”
“若南宫玖没在那时去看你……”
“你就会留下?”他尾音上扬,戏谑味十足。
“……我会多陪你几日。”
“所以,我这个弃夫名分不管如何都是注定好的了?”
“你还不是爽快签了离缘缘?”
他无奈摇叹,“月儿,你当我真是圣人么?被新婚妻子抛弃,能够平心静气?我一怒之下所做的事,不止那一桩。”
“还有什么?”她陡生好奇。
“烧了婚床,毁了婚房,砸了喜堂。”
“……”这事吉祥为何未和她谈起?难道是怕毁了先生在她心中的仙人形象?
“其后,乔三娘日日到我跟前说你走时神情凄惶,心碎神伤,恨意不休,怨气重重……”
“……”谁?她眨眸:谁那么可怜?
“我定下心来,想到必然是九儿的出现伤到了你,怒气自然消减。”
“……”三师父,还真是……令她无言奉之。
睹他与南宫玖立在一起时,珠连璧合般的俪人双双,确使她平生惆怅,但他自始至终垂手而立,未曾逾矩。听南宫玖诉说与他两人之间的美好过往,确亦觉心间不适,可她早早便晓得他有旧情难忘。闻他给予南宫玖爱不爱所娶妻子的回复,确有片刻惘然,而既早已认定他娶己为妻与爱无关,一切,是她求仁得仁,有什么资格大恨大伤?
“不说话,是累了么?今日早些歇息罢……”
“你输了那么多的内力给我,让我此时精神太好,如何睡?”
他长眉斜挑,“敢情又是我的错?”
“是。”她拿手抹了抹他玉色额心。“昔日的别勒亲王,今日沦为本姑娘的陪聊兼暖床,本姑娘自然要资源尽用,逞尽荒唐。”
他将她微凉的指尖放到自己衣襟里,“请问姑娘,您想如何荒唐?”
她歪首颦眉,当真做思忖状。
他也任她思忖,细长凤眸里,浮着令人溺毙的风流温存。他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清雅如仙又可爱娇媚的女人?若这傻姑娘继续如此下去,难保他不会将整个世界捧了给她。
“你既是名闻天下的别勒亲王,为何恁多人不认识你?就如……楚远漠和你曾有交涉,为何不识得你?”她突然脱口问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