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奇,苏炜送贺礼的第二日,朱华又至慕府。
态度与昨日可谓截然不同。
昨日的朱华一脸盛怒,眼中面上皆是藏不住亦不愿藏的怒气。
今日的朱华,则是慌张,眼底面上皆是恐慌。
已不见昨日那份雄赳赳气昂昂之底气。
慕叶步入正厅时,朱华局促紧张正与父亲客套寒暄,厅中放着朱华带来为父亲贺寿重礼。
见慕叶入厅,朱华起身迎上,异常客气,“二小姐好,昨日我莽撞还望二小姐大人大量,切莫计较。”
这讨好的软话叫慕叶听得着实迷糊。
凤目一转,疑惑询问父亲。
慕正茂微微点头,露出个淡笑。
得父亲应允,慕叶便无顾忌,冲那朱华笑道,“朱老板有话还是请直说罢。家父寿宴在即,家中事忙。”
朱华热脸被泼了一壶冷水,着实无面。
可眼下,他身后已无府尹撑腰,只能强颜欢笑,唯唯诺诺道,“是,是我叨扰了。今日来,仍是为昨日那事,烦请小姐高抬贵手,挪个船位给我。”
慕叶嘴角噙着微笑,并不买账,“朱老板,做生意是讲规矩的,我家大船泊船费已交至月末,到月末自会离去,何必急这几天呢?”
“哎呦,小姐也知我家做水果生意,如今这炎热天气,怕是冰块早已化了,莫说几天,再多等一日,那船水果都成烂果了!”
朱华说罢,见慕叶低头绞手,并不理会他。
凑前讨巧道,“小姐放心,这泊船费我双倍赔还于小姐,小姐觉着可好?”
慕叶低头,看自己修长白皙的指,低声道,“这泊船费慕家付得起,倒是停船这段日子,各家铺子亏损不少。”
朱华听得心头猛颤,脸色惨白。
慕叶这是要他赔还慕家铺子亏损,这般大手笔如何叫他拿得出?!
心一横,牙一咬,朱华豁出去道,“小姐开个价,我朱华定如数奉上。”
话出口,朱华似乎已见得那白花花的银两从自家搬入慕家,心似刀绞般的肉痛。
朱家的银两再多,为慕家颜面为慕家气节,慕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要的。
此番举动,慕叶意在逗弄朱华。
慕正茂自已洞悉慕叶心思,开口圆场,“阿叶,生意人以和为贵,切莫伤了和气。”
语中虽无责怪之意,在朱华听来已是天籁。
朱华朝着慕正茂,千恩万谢,就差双膝下跪。
慕正茂甚为客气,“朱老板严重,大家同在洛阳,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事好商量嘛。”
朱华似吃了定心丸,苍白面色又转为红润,语中听不出仓促,满含期待问道,“那慕公之意是?”
慕正茂一脸严肃,道,“家中事物我已多年不管,皆由阿叶掌管,此事,朱老板还需问过阿叶。”
朱华红润的面色气得酱紫!
这对父女合着是一起玩弄他!
情势所迫,朱华发作不得,只按压着脾气,转向慕叶低声询问,“还请小姐网开一面,挪个船位,余下皆好商量。”
慕叶笑了笑,“父亲说得在理,生意人最讲究和气生财,这样吧,朱老板,你我给退一步,我给你挪个船位,你将船上水果保鲜之道传授与我,如何?”
慕叶说得风轻云淡。
轻巧之话落在朱华心头,重似千斤。
朱家之所以能够做这水果生意,因为有妙法将水果从江南运至洛阳,且。
慕叶若要他这妙法,这朱家水果生意定要被慕叶分去。
若他不给,朱家已是死路一条。
朱华闭眼,咬牙,狠狠心,用力点头。
因用力过猛,宽阔的额头露出竖条皱纹,配着一脸肉痛的表情,着实令人发笑。
慕叶忍了笑,道,“朱老板爽快,既如此,我也给朱老板做个人情。慕家船该走得走,该装货的装货,不占码头了。这洛阳城各家有船的老板算是沾了光,都该谢谢朱老板。”
朱华苦笑。
这船本是拿来堵他,如今他服软,哪有再堵得理?
堵他不算,还拿他杀鸡儆猴,让洛阳城知道,得罪慕叶便是如他这般下场!
末了,给他冠个人情高帽,这慕叶,钱赚了,威立了,当真全叫她赢去。
而他,束手无策。
朱华离去后,慕正茂将慕叶唤入书房。
入屋,便让慕叶关上门。
慕叶猜测父亲有要事嘱咐,便立在书案侧,静候。
慕正茂却道,“阿叶先坐,等枫儿来了,我再说事。”
慕叶便于慕正茂身侧落座。
未几,慕枫推门而入。
衣是昨日的衣,脸却不是昨日的脸,昔日眉清目秀的脸庞带着胡渣,生生老了十岁。
进门,慕枫便道,“父亲何事?我那玉人还未完工呢。”
慕正茂面色一沉,指了个位置示意慕枫坐下。
慕枫瞧了眼慕叶,虽有不愿,仍是落座。
“父亲请讲。”
于慕枫,慕正茂不知是失望,还是欣喜。
论玉石,举目大周,已无人能出慕枫其右,论经商,便是慕家随便哪家店铺的伙计,都要不会比他差。
眸光沉了沉,慕正茂移开目光,道,“再几日,便是寿宴,我已年逾不惑,故而,欲在寿宴上将我慕家金印传给阿叶。”
慕枫略迷茫,“那父亲叫我来作何?”
慕正茂瞧了慕枫一眼,继续道,“传了金印,往后慕家众事皆由阿叶打理。”
慕枫更迷茫,“不是早由阿叶打理了么?”
慕正茂觉着,这慕枫却是不必在此。
慕叶递了个眼色,低低唤了声,“大哥!”
慕枫方想起自个长子身份,向父亲坦言道,“父亲,人各有志!我心不在此。况且,十年前我险些将慕家毁了,阿叶好不容易将慕叶打理至今日盛况,总不能再让我毁一次!父亲尽管将金印交予阿叶!”
洒脱率真,一如慕枫玉雕之风。
慕正茂听了,沉吟道,“你既如此想,那便定了。”
“是,那么,若父亲无事,我便告退了。”
慕枫惦记着那未完工的玉人,得慕正茂应允便一刻不留,离开书房。
屋门关上,慕正茂轻叹,“哎,枫儿他……”
说至一半,声音低了下去,慕正茂转向慕叶,道,“阿叶,论经商,枫儿远不及你,可我仍想将慕家交给枫儿。”
“女儿明白。”
“非我偏心,而是……”
“女儿明白。”
慕正茂望着笑吟吟的慕叶,问道,“当真明白?”
“自然,大哥为驸马,公主乃圣上最为宠爱之人,若大哥接手慕家,往后便是皇商,这家产许不若眼下多,可地位不同,也再难有朱华这般人妄动慕家了。”
慕正茂甚是欣慰,“阿叶自小便聪慧过人。”
微微一叹,慕正茂又道,“是啊,那朱华昨日还如此嚣张,今日便没了气焰,思来想去,昨儿下午来了八皇子,毕竟是皇子,又是尊贵的公主,他岂敢乱来?虽说同是慕家人,枫儿与你,还是差一些。”
“父亲莫忧,大哥无意打理众事,强求不来,可大哥已然成婚,待来年诞下孩子,慕家家业自然要传至他的。”
“哎,那还需时日长呢,若是个女儿,又……哎!”
慕正茂罢罢手,等那位公主给慕家开枝散叶,那他不知得等到何时。
慕叶笑了笑,“父亲放心,大哥与大嫂还年轻,总能生个男孩,眼下我也年轻,尚能再打理慕家几年。”
慕正茂仍是摇头,“这慕家还是交给你,最叫人放心。只是…耽搁你了。”
慕叶已是双十年华,他与发妻秦氏为她婚事早已忧心忡忡,这几日女子身份公开,也算了了他们一桩心事。
可慕叶的婚事,却是难题。
秦氏托了几家媒婆,都被推脱。
细想也是,慕叶这般手腕,大周有几个男子可及?又有几个男子敢将这般女子娶回家?
“父亲,如今我甚好,请父亲莫为我担忧。”
慕叶说的是实话。
年前归家时,她便如是觉着。
外面天大地下,四季美景变幻,各地美食常在,边吃不厌,百看不厌。
她便想过似胡媚那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没心没肺的日子。
只是,心中忽然空落落的。
似裂开了个口子,慕叶努力忘却,努力弥补,那口子却越裂越大,撕开她的心,叫她的浅淡笑意蒙上一丝苦涩。
慕正茂看在眼中,心疼却是无奈,嘱咐道,“莫为难自己,钱财身外物,一家人平安团聚最要紧。”
慕叶点头,接受父亲之谆谆教诲。
自书房出来,慕叶想到苏延。
父亲说,朱华今日之行是因苏炜与苏姮。
慕叶却不以为然。
苏炜虽是皇子,一来年幼,二来并不受宠。
而苏姮,嫁入慕家已有数月,朱华岂会不知?
昨日朱华来此,便不曾将忌惮这位公主。
除去这二人,只剩苏延。
昨日下午,苏炜送贺礼时,连苏延那份一道送了,且苏延身边两名手下怀信俊彦同在。
故而,朱华今日怯了。
该说,站在朱华背后的那名朝廷命官怯了。
慕叶不禁惆怅,苏延的一份贺礼竟能骇退一位朝廷命官。
苏延这太傅做得,倒是……叫百官折服哪。
慕叶翘首皇宫,如是想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