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初冬天气倦了一层薄薄寒意,枯黄的枝叶自枝头飘落。
可在这梅园却无此等萧条之意。
不光是因为梅园中种植的多是秋桂冬梅,更因……一室旖旎。
慕叶推了窗,寒风吹入,将屋中的绵绵缠欢散去大半。
慕叶将窗推得更开些,迎面去接冷冷风,将消失的理智重回找回。
她总以为似苏延这般温雅之人,定不会是重欲之人,先前聚少离多,如今两人多聚一处,她又有孕在身,苏延兴致从未减过。
慕叶想了想,即便是初有身孕,她也不曾拒绝苏延,一如苏延所有之请求。
于是慕叶侧目,“苏延,我觉着我太过纵容你了。”
苏延勾了勾薄唇,嘴角弯起一道微微的弧度,甚是好看。
“风大,莫着凉。”
苏延为慕叶加了件披风,仔细将披风拢好。
而从书房外进屋的苏炜听见了这话,脚下一顿,嘴角一抽。
他这耳朵可是长错了?那话当真是叶姐姐说的?!
苏炜这么一顿,便一跤摔到在席上。正巧摔在了慕叶的脚下。
慕叶凤目一低,笑说道,“皇上不必如此大礼,起罢。”
苏炜露齿一笑,笑得很是真挚,“叶姐姐,我与延哥哥约了今日见面的,便是这个时辰。”
慕叶指了座,并不听苏炜之言,从书柜抽了一册书,递给苏炜,“来了也好,正巧我欲送皇上一册书。”
苏炜心说,他不爱看书,可怎么说也是叶姐姐送的,他得接着。
苏炜粗粗翻过书册,乃是一本地方志。
苏炜便不由好奇道,“叶姐姐,为何要送我这地方志呀?”
慕叶沉吟,“有古言曰书中自有……那话是怎么说来着?”
苏炜顺理成章接了下去,“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
话至一半,苏炜便知落进了慕叶的话套中。
原本满含笑意的小脸绷着,露出一副苦相。
慕叶颔首,甚是满意道,“书中自有颜茹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此话说得甚好。”
慕叶毫不掩饰地咬重“颜茹玉”二字,提醒苏炜曾诺之事。
苏炜自是记得那诺言,眼睛一低,眼眸之余光露出一丝丝委屈,“叶姐姐,我…去登基大典啦!”
“嗯,”慕叶凤目掠过苏炜,并不将那委屈放在心上,“你我践行各自诺言,最后的抉择在你,可不怪我。”
苏炜垂头丧气,转眸向苏延求救,自然,苏延是不会搭理苏炜的。
苏炜只能垂着脑袋,自怨自艾,“叶姐姐,彼时我答应叶姐姐是真心实意的,那时我不想做皇帝,可如今我已做了这个皇帝,已经做了这最不顺心意之事,心想着往后娶妻,也该娶似叶姐姐这般有趣之人。”
苏炜之意,不过是想说,他愿同苏延一般寻得一人一世白头。
可听在苏延耳中,又成了另一种意思。
苏延将一摞奏折推给了苏炜,“皇上登基已有月余,闲杂之事已清,这奏折皇上也该亲阅为好。”
苏炜望着那高成小山的奏折,脸更苦了,连忙将奏折推还给苏延,“延哥哥,我年幼,阅历浅,还是要延哥哥来定夺!”
不等苏延拒绝,苏炜又道,“延哥哥,今日我来是有要紧事说的!”
苏炜便瞅了一眼慕叶,开始说了,“北漠王已入京了,北漠传来的消息说是十月中旬方入京,可前日耶律明已在洛阳城住下了,且住在西园边上,若是叶姐姐无事,近日便不要去西园了罢。”
说罢,苏炜冲慕叶扬了个笑,心想不知这份关心可否让慕叶忘记颜茹玉一事。
“多谢皇上关心,”慕叶淡然,“可皇上这份关心用在要紧人身上为好。”
苏炜一脸诚挚,“叶姐姐你最要紧了!”
叶姐姐好了,延哥哥便好,延哥哥好,他便好。
苏炜对天发誓,他从来都是这般想的!
慕叶扫了一眼苏炜,琉璃色的凤目略向了苏延,忽然低声一叹,“罢了罢了,梅园空得很,若让那位大美人在水月庵养胎又能瞒多久呢?横竖这孩子是归在太傅身上的,我还是尽早吩咐腾个屋子,将人接回来好了。”
慕叶这般话看似自言自语,实则是说给两人听的。
苏延黑眸一抬,眸光扫过苏炜,温雅俊颜透着一股不可抗拒,“皇上这般年岁,该纳妃了。”
苏炜苦着一张脸,只能点头。
他可不想明早看见苏延的辞官折子!
“我回去便吩咐将人接进宫。”
苏炜拖着老长的语调,迈着同样不情愿的步子,抱着慕叶送他的书册,无比幽怨地离席。
“回来回来!”慕叶出声唤回了苏炜,“你打算如何?”
苏炜回头,眼神是幽怨无比,“啊?将人从水月庵接回来啊!”
“这般接回来像什么话?!”
慕叶轻声叱责道,示意苏炜再坐回来。
入席后,苏炜很是不解,“叶姐姐不是说要接回来么?”
“你这一接,又得闹得满城风雨,让颜家相府的颜面往哪儿搁?”
苏炜望望慕叶,见她玉容带怒,又只能瞧向苏延。
苏延神情如旧,平淡得彷如在听两人闲话家常。
慕叶也扫了苏延一眼,苏延始终缄默,并非他不知其中利害,更并非他不知应该如何处置,只是,他不在乎。
他不会为了颜茹玉去花费那些心思,连劝诫苏炜纳妃那一句话,也不过是看在慕叶的面上说的。
慕叶知道苏延心思,故而不强求。
慕叶自个想了个主意,“让颜茹玉再以其自己身份入宫那是万万不行的,我有一小妹——慕晴,便是她之身份入宫罢。”
苏炜眉头微蹙,“这样可行?”
慕叶细细一想,夏贵妃已陪苏琛前去行宫,后宫里并无可主事之人,慕叶便道,“择个日子去瞧瞧阿月,让她想法子把人送进去。”
一听阿月,苏炜露了个笑,“好呀!许久没见阿月姐姐了,我明日便去!”
凤目一横,眸光带着些许威厉,慕叶正色道,“别光顾着玩,将事办好!”
苏炜连忙敛笑,小脸绷得严肃异常,“是!我都听叶姐姐的!”
直到多年之后,被大周奉为千古明君的苏炜还是会想念此时的自己,怀念此刻在苏延与慕叶面前有些幼稚又无比纯着的自己。
苏炜走之前,苏延将那一摞奏折全数塞到了苏炜怀里。
苏炜苦着一张小脸,离了梅园。
离开后,书房又剩了两人。
苏延将慕叶拉至身侧,黑眸凝着慕叶的俊美玉容,似乎在探寻什么,可慕叶抬眸望去,又只见一片柔光。
慕叶笑问,“怎么了?”
“没,”苏延将披风又拢好,抬手抚顺了散落在肩颈的发丝,“这些事情,你不必为阿炜筹划的。”
慕叶仍是笑,“他既无生母,宫中又无其他女子可为他筹谋,身侧仅一左少将…哦,现在也是左将军了,这些事总还是女子来出面最好。”
苏延低头,吻了吻慕叶的发,属于慕叶的独有幽香扑入鼻腔,令苏延不可自拔,又禁不住深嗅一口。
“阿璟,我不愿你做不情愿之事。”
苏延一直记得,他们有过一段彼此小心翼翼的关系。
那是慕叶不愿留在洛阳城中。
那时候,苏延觉着心底害怕,他从不跟慕叶说起何时离京一事,因为他怕话一出口,慕叶便会抽身离去。
幸好他没说,幸好慕叶没走。
“没有,”慕叶微微仰着脑袋,舒服躺靠在苏延怀里,“其实,我在不在洛阳,你是不是太傅,我现在觉得并不那么重要。只要你是苏延,待在何处,做何事,又有何区别呢?”
慕叶顿了顿,又笑说道,“总不能去了苏州,你真去做说书先生罢?”
苏延轻笑,“我可陪你游山玩水,冬日去北境赏雪,看那满天黄沙一夜之间变成皑皑白雪,春日去东海迎朝阳,看春季第一缕迎春花开。”
慕叶眉眼一弯,只觉听见心底开出花的声音,“那夏日和秋日呢?”
“夏日自在山庄避暑,秋日自是去秋桂之乡赏那遍地桂香。”
慕叶抿唇,微微一笑,“真好。”
琉璃色的凤目轻轻抬起,长而卷翘的睫毛掩去眸底的些许神色。
慕叶便这样望着苏延,苏延亦是如此注视着慕叶。
他的眼底有探寻,又担忧。
她的眸光有黯然。
慕叶扬起脑袋,下巴一抬朱唇便凑上苏延的嘴角,“我以为,你会与我说晴儿。”
方才,她提了慕晴。
自那之后,苏延的眼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暗藏担忧。
苏延眨了眨眼,掩去黑眸之中一闪而过的神思。
苏延说道,“阿璟,你能说起晴儿,我很开心。”
那是慕叶心底的伤,慕叶从来不提,亦无人敢说起,连苏延都不曾提及。
慕叶笑了笑,笑中含着一股悲凉的释怀,“总要提的,晴儿……晴儿本该无忧的。”
“阿璟,事已至此,无需自责,更何况,本就不是你之错。”
“我知,我知道,只是……如何能不觉得痛呢?”
慕叶笑着,说出无限惋惜之话,那眸光里细细密密尽是追忆的愧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