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娟依旧在昏睡,面色苍白得让人看不出生气。
房间内安静得没有声音,窗外的风依旧呼啸着,卷走一切温度。
乔司南将黎洛带进房间,看着她,"能帮我关一下窗吗?我怕我妈觉得冷。"
不过才半日光景,他眼圈已经发红,眼中红丝密布,声音都是哑的,身上的西装早就皱皱巴巴的了。
这个从小被司徒娟当成眼珠子,被所有人寄予厚望捧在天上的乔大少,此刻像个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像个流浪的小狗。
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里,汩汩流出的是无尽的荒凉与悲恸。
黎洛鼻子一酸,眼泪倏然滑落,又被她飞快地抹去。
她走到窗边。
楼下管家和张妈等数人已经开始准备乔远山的葬礼。
奶奶还在医院里面昏迷不醒...
心里陡然像被堵了一团棉花,不断地发酵,连气管都是堵着的,透不过气。
都说乔家泼天富贵,可谁知道从那云端掉下来,又会是何种粉身碎骨都不足以形容得出的滋味?
窗外已经暮色四合,过了今夜,乔家,又会是何种光景?
这里发生的一切,又会被世人如何看待?
而走下神坛的乔司南又将如何...
她突然不敢再往下想。
肩头重重地一沉,乔司南不知何时起身站到了她身后,将她的肩头扳了过去。
黎洛想要推开他,抬眸却对上他眸子里满满的苍凉。
手,硬生生地就收了回去。
他突然俯身,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双手,环住她的腰。
脖颈相交,他身上的淡淡烟草味,又钻入她的鼻尖。
黎洛忽然想起那个晚上,自己被吓到,他也是如此,安抚着自己。
于是抬了抬手,握了握他的小臂,声音不觉放轻,"是不是,很难过?"
乔司南沉默良久,直到黎洛以为他不会回到的时候,才缓缓开口,"我从小就很调皮,我爸也经常揍我。我每次都恨他,恨他为什么不像其他父亲那样可以宠着自己的孩子,恨他为什么不像对正宸那样慈爱地对我。我甚至想,等他老得走不动了,我就打回来。"
真是幼稚。
可黎洛却觉得心口更加发酸,像有一只手,一直在搓着自己的心一样。
发酸,发涩。
"后来我大起来了,我就处处跟他对着干。他不喜欢的人,我偏偏要来往。他不让我做的事,我偏偏要做...我以为我可以有这样任性的权力,因为我小时候没有在他怀里这么任性过,所以想要为所欲为..."
"乔司南,"黎洛哽咽,"别说了..."
乔司南顿了顿,良久,又问出一句...
"黎洛,为什么会这么快?"
是啊,为什么会这么快?
一切都是匆匆,太匆匆!
黎洛没有回答。
她知道此刻做一个聆听者是自己能给的最大支持。
"黎洛..."他将她抱得更紧,"爸爸临死前,真的亲自看过那份遗嘱吗?"
她十分坦然。
乔司南没有再说话。
过了许久,才又听到他的声音,"原来爸爸最疼爱的,还是正宸和正芸。"
黎洛眼圈一痛,还想要开口再劝,床榻上的司徒娟却已经有转醒的迹象。
她连忙推开乔司南,"我先出去吧。"
他们心知肚明,此刻司徒娟若是见到黎洛,保不齐又是一场风波。
乔司南点了点头,没有阻拦。
门在身后被徐徐合上,司徒娟虚弱的声音从门后传出来...
"司南,怎么是你?天都黑了。你吃饭了吗?你爸爸回来了吗?"
乔司南声音哽咽,"妈..."
司徒娟的哭声终于抑制不住地传来,"司南...我刚才醒来看见你站在窗口,还以为是你父亲...你和他的背影,何其相似,可是为什么..."
黎洛转身,捂住嘴巴,强忍着不哭出声,离开。
是的,乔司南和乔远山何其相似,可是乔远山,最后还是亲手将他从高处摔了下来。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在那个雪夜听到的那句话的意思,也明白了自己当时那么心寒,那么惊慌失措的原因。
因为乔远山的话,让她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洛家,想到了洛凡诗,还有洛倾倾...
那一夜,乔远山在祠堂对乔正宸说...
"司南是哥哥,你是弟弟。你从小比他弱,所以父亲选择保护你,而让他去外面打拼。他要扛起乔家的重担,这是他无可奈何的责任。而正宸你,只需要做好自己,做你自己喜欢的事。这样难道不好吗?"
换言之,乔司南是乔远山用来打江山的儿子,而乔正宸,才是那个被自己父亲舐犊情深的人。
是的,这就是人和动物的区别。
动物往往选择强的孩子加以保护。
而人,往往是选择弱的那一个,给予万般的疼惜。
越是强的孩子,往往在父母眼中,越容易被忽视,越容易受伤...
原来自己和乔司南,何其相似,同样悲哀...
乔远山的遗体被运送会乔宅,一夜之间,整个乔宅被布置成了一片雪白。
主宅的大厅是灵堂。
乔远山年轻时候的照片被悬挂在大厅正上方,一身戎装,两边是从天花板起垂到地上的白色挽联...
音容已杳,德泽犹存
笔墨遒劲的四个字,由洛城的领导人手书而成。
前面的香案上摆着紫檀香炉,两边皆是各色各式的法器,还有多盏长明灯。
灵堂里放满了鲜花制成的花圈,上面尽是哀思之辞。
来人越来越多,佣人们不得不过一段时间又清理一批,方才有落脚之地。
香案的左边,跪着司徒娟,乔司南和黎洛。
而另外一边,则是李璇,乔正宸,乔正芸,以及...洛锦书。
黎洛始终垂眸,不曾去看对方,也不曾和他有过任何交集。
司徒娟已经哭到眼睛浮肿难看,再也没有往日的形象。
李璇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吊唁的人来了又走,一拨一拨,始终不曾停歇。
门外更是被记者围了个水泄不通。
敏感如他们,早就闻到了乔宅要变天的气息,只等守候在门口,因为捕捉到的任何新闻,都可以是明天的头版头条。
冗长的葬礼终于结束。
又是夜晚。
乔宅的门被下人们关上,却依旧挡不住那些记者的守候。
乔司南和黎洛将精疲力尽的司徒娟送回主宅,却看到乔正宸早已等在那边。
乔正宸看到他们,淡淡开口,"大妈,大哥。"
"乔宅,父亲规定了由我来继承,请你们明天搬出去。"
他说得毫不留情。
自懂事起,他便知道李璇的心愿就是做乔宅的真正女主人。
此刻,更是不愿意放过了。
黎洛面色一惊,乔正宸...为什么也要如此赶尽杀绝?
她突然想起乔远山临终前交代的那一句...你们一定要团结。
真是...讽刺。
如果他知道自己心心念念护着的小儿子会这样,会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乔司南垂在身侧的手略略一紧,俊眸冷凝,"我妈身体不适,能不能后天再搬?"
"对不起,我妈已经准备好了,要住进这里来。"
黎洛心里刮过一阵荒凉。
人刚走,尸骨未寒。
茶,却已经凉成了这样!透着心的凉!寒!冷!
她看了不动声色地握住乔司南的手,生怕他闹出什么事来,"我们明天就搬,谢谢提醒。"
乔正宸看了她一眼,十分歉疚地颔首,"对不起,这是我妈的意思。"
"我懂,正宸,麻烦你不要在这里了。"
乔正宸没有再为难,只是看着他们,"大妈,如果需要帮助,随时开口。正宸我..."
司徒娟怒吼了一声,抓起沙发上的抱枕就要去打乔正宸!
乔司南狠狠将她抱住,"妈!不要让人看笑话!"
司徒娟手一顿,颓然地落下,声音嘶哑,"司南..."
看着乔正宸走远,她才叹了一声,擦掉脸上的泪,"人心...难测!"
黎洛没有说话。
因为她不知道,此刻如果身份调换,司徒娟会不会也同样对待李璇?
就像司徒娟自己说的一样...人心难测。
乔司南将司徒娟送回二楼卧室休息,才和黎洛一起回到东来苑。
黎洛接到了年舒打来的慰问电话,实在无力多说,聊了几句便挂断,坐在阳台上发呆。
小素小心翼翼地在门外敲门,"小姐。"
"大少爷...在后院里,他不太好...哎!还是您下去看看吧!"
后院。
乔司南蹲在一颗上了百年的梧桐树下,将埋在树下的一个陶瓷的猪猪存钱罐挖了出来。
双手沾满了泥巴。
他却依旧费力地想要将罐子打开,可实在打不开,他便抬手,直接将罐子在树干上敲碎了。碎瓷片划破了掌心,可他却不管,直接伸手去握自己想要的东西。
罐子里面,有许多的小便笺。
上面的许多钢笔字迹,也已经看不太清了...
"今天我放学,考了一百分回家,想给爸爸看,却发现他喜欢正宸的99分,不喜欢我的100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