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臣突地侧脸,眼光寒凉如刀,直接将宋牡丹剩下的话噎在了喉咙之间。
"你们可以提出任何的补偿要求..."
他想了想,只能说出这一句话来。
蔷薇...对不起。
再多的,我也已经给不了。
本来以为是独一无二的爱,可到了如今...
他想,他终是要辜负那份所谓的独一无二了。
宋国锋眸间染上一抹喜色,正要说话,可宋牡丹已经更快地抢了话头...
"顾云臣,你若是以为南楠是个纯良的人,那么我告诉你,你大错特错!五年前的事已经成了云烟往事,那么刚刚发生的事呢?你带着那个莫名其妙的孩子去游乐场的那一天,你维护着你总统形象的那一天,我们在电视上看到了你,给你打过电话,你为什么不接?是不是南楠帮你接的?"
顾云臣微微一愣,实在茫然,"什么电话?"
"我母亲得了绝症,想让你去美国看她一看,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去!那电话是我母亲打给你的,为什么你没有接到也没有回复?或者说,你根本不知道有过那么一个电话的存在!"
顾云臣眉头渐渐深锁,脸色也暗沉下去,"阿姨生病了?为什么我不知道?"
"我母亲从来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你这段时间来可曾打电话关心过她半句?就连她接到那样的电话,也只是嘱咐我们不要声张...你如何对得起她!"
宋牡丹字字直指要害,恨不得把顾云臣拉去游街才能泄愤!
顾云臣蹭地站起,"阿姨?绝症?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有用吗?你还在意宋家吗?"宋牡丹步步紧逼,"我母亲到现在还等着你去看他!"
顾云臣已经开始往门外走,"我马上让曹营准备专机。"
无论宋家现如今做了什么,以前那些岁月里的温暖都是宋蔷薇和宋母给他的...他没有母亲,每次逢年过节,都是宋母给自己包粽子,煮饺子,甚至连自己从小学到大学的毕业典礼,都是这位老人参加的。
她给了他和自己女儿们同样的爱,他没有理由再漠视这个消息。
原本还带着怒意和担忧的宋国锋听闻这句话,已经安静了下来,"那抓紧吧。赶紧走。"
顾云臣已经拨出了电话到大洋彼岸。
那边的人听到他的声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便低低哭出声来...
"云臣...若是得空,记得再来看看伯母...我很快就要去见蔷薇了..."
顾云臣的心狠狠拧紧,他了解宋母的为人...她因为一生无子,所以和宋国锋的关系并不太好,为人清高,刚正不阿,绝对不会撒谎。
快速地拉开门,他跨步而出...
然后,就看到了靠在门口墙边上的人。
南楠接到南铮的电话,说是南镛的案子已经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成与败就在这几天的时间之内了。
她再也不敢耽误,也不敢再顾及自己的面子,就奔到了书房这边来想找顾云臣。
可刚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宋家父女和顾云臣之间的全部对话...
那些话语,每一个字,都是对她的控诉...
控诉着她的过去的鲁莽,和那所谓的勇敢...
以爱情的名义,她伤害了那么多的人...
她努力地平静着,可这突如其来的石头还是狂乱地杂碎了她的心湖,迷乱了她的眼,让她再也看不清自己前面的路...
看见顾云臣出来,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就去拽住他的衣角...
"你要去哪儿?"
顾云臣紧绷的眉目舒展了一下,"我要出一趟远门,你在这里养着..."
南楠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宋氏父女,全然不去在意他们如淬了毒一样的目光,"顾云臣,不要走...不要走..."
残存的骄傲让她无法在外人面前再次说出为父亲求情的话,只能如此,低低地求着他。
顾云臣轻轻拉开她的手,交代着,"你有什么需要等我回来再说,很快就会回来..."
南楠掌心一凉,还没完全反应过来,顾云臣已经绕过她下楼。
步履匆匆的声音,一步一步,像是踏在她的心口上一样。
南楠立马追了出去,在他上车前的最后一刻成功将他拦住...
"顾云臣,别走...不要走..."
一晚接受了太多的信息,顾云臣疲乏之中已经带着一丝不耐,"我有事必须马上去,你在这里好好待着。"
南楠又惊又急,"她病了那么长时间,你晚几天去,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父亲的事,再也耽误不得了!
话一出口,她几乎就后悔了。
可是话如覆水,再难收回。
顾云臣脚步微微一顿,再度看向她的时候,目光里已经带了几分寒凉。
那一眼看得南楠心神俱裂,五脏六腑都被冻僵,血液却在咆哮逆流,要冲破那冰封的心脏喷薄出来...
她缓缓地放开了他的手。
顾云臣转身,上车。
她痛恨自己那么地了解他,所以,痛恨自己读懂了那一个眼神所带来的含义...
他在说,南楠,你真残忍,残忍得让我觉得厌恶。
是啊,厌恶...
连她自己都在厌恶自己,更何况是别人?
口袋里的电话不断地在震动着,她却浑然不觉。
不知这样待了多久,旁边来劝说她起身的佣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她却久久不曾起身...
直到府邸门外有强烈的汽车灯光传来,才唤回她的一丝神志...
她努力地让自己平稳住呼吸,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怄气的时候,父亲还等着自己。
她现在唯一能够求助的人,只有顾云臣而已。
车光稳稳地停在了她的面前,车门推开的那一瞬间,南楠就已经上前,开门的人,却是南铮。
顾七七从车门的另一边下来,直奔南楠身边,"你怎么样?还好吧?"
南楠无暇去关心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只能如抓住救命浮木一样抓住南铮的手,"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南铮像是许久未睡,脸上早已胡子拉渣,落拓得不像是往日那个秋水长天的清隽男子。
他嘶哑着嗓音,"顾云臣呢?我要见他,立刻!"
南楠心口猛跳,"父亲怎么样了?你先告诉我!"
"先让我见顾云臣!只有他才能阻止这件事!"
"到底发生什么事?你先告诉我!顾云臣他不在!"
南铮呼吸一紧,狠然地看向一旁的顾七七。
顾七七目光也是狠狠收紧,"怎么会不在?我刚打电话去办公厅,他们说堂哥已经回府邸了!"
南楠嗫嚅着,"他...要去美国...现在应该已经到机场了..."
"去追!边走边说!"
顾七七已经扶住南楠上了车,见南铮要往驾驶室走,又一把扣住他的手。
南铮顿了一下,顺势往下,看着她的手...
顾七七连忙收回,像碰到瘟疫一样避恐不及,脸转向一边,"我是怕你开车,我自己都会出危险,还是我来开比较好,南先生。"
南铮心口窒闷了一下,这个女人...
这态度...
是前几天刚跟他领了证的那个女人吗?
他面无表情地坐进后座。
顾七七转身,掩住脸上的落寞,快速地坐进驾驶室。
等一切结束,这段来得莫名其妙的婚姻,也该结束了吧。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时候,她提醒了一句将安全带坐好,然后便一脚轰下油门...
换挡,提速,转弯...
一气呵成,熟练得不输给任何一个顶级赛车手。
后座上,南铮焦灼的声音已经响起...
"你父亲的助理被人找到了,说是以前七七上班的那家酒吧的纵火也是你父亲安排他做的。金家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证人的口供,已经将这些口供全部发往所有的报社,京都的媒体都在金家的掌控之下,明天早上就要见报,整个媒体的导向很有可能会影响判决的结果,现在能阻止这件事的,只有顾云臣了!"
南楠心口猛跳,死死抓住前排的座椅后背,"顾小姐,我求你,开快一点..."
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哪怕此刻让她跪在顾云臣面前求他,她都不会再皱眉!
唯一的念头,就是一定,一定要追上他!父亲的命就悬在她的努力之间,她若是失败了,那这一辈子,她都无法好过!
顾七七应了一声,车子的速度瞬间被提到最高,窗外的所有路灯全部都变成了倒退的浮影,伴随着南楠焦灼的泪水,模糊了一切...
南铮放下一直搁置在耳畔的电话,"占线,打不通。"
南楠推开车门奔了出去。
南铮极力周。旋,"麻烦你们,让我们进去。"
为首的男人是以前和他们一起负责过凶案的人,自然也认识南楠,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南小姐?阁下的专机刚刚已经起飞了..."
南楠脑中炸了一下,四肢却僵硬得使不出半分力气。
南铮连忙拥住她,一旁的顾七七抢过南铮的电话,"我来打,我知道堂哥专机上的电话..."
她飞速按下一串号码,摁下通话键。
只要他肯接,只要他肯...那么她愿意求他。
顾七七连忙照做,几秒的时间落入南楠心头却像是几个世纪那么长...
信号穿越云端,终于接通...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机械的女声不带一丝温度,像铁丝一样瞬间将南楠的脖颈绕紧。
她慌乱地看着南铮,"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一直占线?"
"我打曹营..."顾七七拿起电话。
南铮亦是黯然萧索,却还是强撑着将南楠扶回车中,"别怕...一定会打通的。"
南楠眼中含泪,眼底茫然一片,"南铮...南铮...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她知道那么大的秘密,却无法言说来救自己的父亲。
她明白那么多的阴暗,却无法在自己最亲近的人面前宣之于口。
心口的苦蔓延进四肢百骸,快要将她撕扯疯了...
南铮脱下自己的衬衫罩在她的肩头,虚笼出最后一点力气将她抱紧...
南家,就只剩下他们二人还在国内了。
老爷子在国外化疗,此刻也不能叫他再分心。
所有的砝码,都押在了顾云臣的身上。
黑漆漆的车子安安静静地停在机场的走道上,远远看去像一座孤坟,里面装载的是无法和命运抗衡的所有荒凉孤寂。
顾七七在车边不断地走来走去,不停地拨打着自己手中的电话,焦灼得恨不能将手中的屏幕都摁破一般。
飞机起飞前三十分钟是无法拨通任何电话的,她却还是一遍一遍地拨通着。
直到三十分钟之后,便更加努力...
她了解顾云臣身边的每一位助手,所以,每一个电话都不曾放过。
可是却诡异地,每一个电话都关机。
就连飞机上常年保持通畅的电话,也无法拨通。
南楠静静地靠在南铮的肩头,心如海上孤舟,浮浮沉沉,眼睛无声地看着天边那一轮带了毛边的月亮...
月晕知风,础润知雨。
暴风雨什么时候会来,将她这一叶孤舟完全倾覆...她,一无所知。
活到如今,做了几十年的南家大小姐,她终于知道自己也与其他寻常人家的女子无异...
一样的,命如浮萍。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月亮渐渐隐去,天际处乌云压顶,罩住所有的日头。
顾七七终于折返,敲开了车窗的玻璃,一脸颓然...
"飞机已经快到日本了..."
她只说了一半,南楠却已经全然明白过来...
即便返航,也已经来不及了!
城市中央的大钟轰鸣了五下,这个时候,所有的报刊杂志都已经发往营销点,甚至摆上了富人们的餐桌!
事情再无转圜!
那钟声如丧,声声入耳,声声催命!
悬在头顶上的利刃终于落下,直穿心脏,将她寸寸剖开!
以前的贪婪罪恶,现在的惩罚,已经全部到来...
南铮手机急促地响了一声,南楠立马抓过来,"顾云臣..."
"南先生,"那边是个陌生的声音,"南州长昨晚在看守所已经自杀,抢救无效...您...节哀..."
节哀二字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南楠心上,手一滑,手机就砸了下去,落在脚背上,毫无知觉。
南铮脑中亦是一片空白,脸色惨白地看着她,"南楠..."
南楠早已连呼吸都失去,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父亲...他怎么了?"
周围似乎都安静了下来,连钟声都已经听不到了。
她被这个世界完全隔离开来,没有空气,没有声音,没有呼吸,没有光亮,没有温度。
看见的,是完完全全的黑暗...
明明悲恸到了极致,可眼角那隐忍了一夜的泪...偏偏,还落不下来...
顾七七颓然得如霜打的茄子,见势不妙就伸手去掐她的人中...
"南铮,叫医生!快!"
三个小时后,机场正准备撤退的武警们忽地又看到了空军一号去而复返。
所有人严正以待,就看到顾云臣匆忙从悬梯下来。
他面无表情,乌目沉沉得如来自修罗场一般,"回府邸..."
一路上事情不断,先是西部发生不大不小的泥石流,然后某个省又出现了煤矿塌方的事件。
这些事情不足够让他心惊肉跳,完全可以在飞机上布置处理妥当...这个国家的应急机制早就被他提高到了世界一流水平。
可挂断电话之后,心里还是不安...
说不上来那种不安从何而来,却足以让他如坐针毡。
在下令返航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宋国锋面目狰狞的脸,和宋牡丹心有不甘的眼神。
可是这一切,已经不重要。
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在告诉他,如魔鬼的手一样勾起他所有的不安,催促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前排的曹营接了一个电话,惊得迅速转头,"阁下,南小姐的父亲昨晚自杀了!"
顾云臣心口猛沉,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彻底绝望...
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放在普通人的一天之中根本就毫无所谓,可是...
命运却翻云覆雨地和他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将他和南楠之间,划出一个巨大的天堑...
天色阴沉,如鬼魅。
那无边无际的灰败已经再度锁住他的喉口...
到达府邸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
顾云臣心口拧得更紧,叫了一声南楠。
他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一把推开二楼的门...
阳台上狂风乍起,吹乱一室纱帘。
窗外败絮一样的黑云紧紧掩住了所有的阳光,如一把尘沙塞进人的胸腔,让他喘不过气来,而那天际处唯一的一抹白色,像是弥留的人最后看这尘世的那一眼...
浑浊,无助。
南楠穿着黑色的及踝纱裙,坐在阳台的栏杆上。
听到声音,她回眸...
"顾云臣,你过来..."
她声音哑哑地,如同含着砂砾。
长裙被风卷起,她像是随时都会飞走的一抹尘埃,就连那素来健康的麦色皮肤也是全然的素白,白到让他心惊...
顾云臣心慌难当,踉跄着往前走了数步,"你先下来..."
南楠轻笑,"怕我会跳下去?"
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否认...
"你别冲动,以后的时间还很长..."他可以口若悬河舌灿莲花地战胜任何的对手,可此刻,那些颇具有技巧的话,他一句都说不出来。
只能用最真实的话语,表达自己的感受。
南楠回头,唇边挂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比那天际微光还要淡淡,"顾云臣...宋蔷薇是我害死的,还有你的两个双胞胎孩子...也是我害死的..."
她去看过那路段的视频,也在他曾经迁怒于南家人的时候,找人查过宋蔷薇那辆车...
结果都是普通的事故。
没有任何的栽赃,没有任何的阴谋。
在那一场纠葛之中,她只是一个无耻的破坏者。
顾云臣喉口紧了紧,"你先下来,这些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怎么会不重要?"她粗暴地打断他的话,"我的一切,南家的一切,还有孩子的一切...都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恣意张扬的南家大小姐,南家也不再是那个欢声笑语和乐融融的样子,就连云端...
也总是问她,爸爸是谁?
这样的人生,她已经过得够了。
很累,很累了。
顾云臣默了默,又往前走了两步,"你先下来,有问题我们可以细说,这件事我知道是谁做的...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交代?
南楠目光依旧没有任何起伏,"我不需要什么交代了。我要我父亲活过来..."
犹记得见父亲那一次,他说,要她好好生活,相夫教子...
小时候他也会说,等你长大了,把丈夫带回来,让父亲和他喝喝酒,喝酒最能看人品了,一瓶茅台下肚,不仅说了实话,而且还保管以后都老老实实地宠着你...
父亲的愿望看起来很多,可是,最终只是都在说一样的话...他希望自己幸福。
可是现在呢?
他一定很冷,很冷...
南家的人,也没有人送他。
看守所的月光...很清冷,也没有任何的自由吧?
顾云臣心尖蔓延出一股绝望的无力感...他有这天下权力,也做不到这一点!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正要再度开口,南楠忽地目光一转,已经将眼神落在了他身上...
"顾云臣,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顾雨辰眸色沉沉。
南楠已经再度开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