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又终于过去。
年舒走进黎洛的病房,看着地板上散落的丝丝血迹,立刻惊呼,"怎么回事?你伤到自己了?"
刚刚从洗手间里出来的黎洛摇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伤口,"没有什么大事。"
"流这么多血,还说没有大事?"年舒心疼地看着她,"你..."
"不至于。"
黎洛活动了一下手腕,只是擦伤而已,年舒显然是太过小心了。
她昨夜闹了一夜,心里大概也知道自己是得了什么毛病。
熬过了,反倒也轻松了一些。
只希望下一次的时间,能够久一点。
难怪自己在地道里,会看到乔正宸扑过来的样子,也难怪自己会觉得真的是被他给...
原来,是因为这个。
"我让你准备的事,准备好了吗?"黎洛看向年舒。
"放心,已经全部妥当了。"
年舒拿过她的包,"洛洛..."
"我还是不放心,要不你在这里,等痊愈了再..."
"没有必要。"
黎洛坚决拒绝。
该走就得走,留下来,也只是更加让人看不起罢了。
事已至此,昨日中中如烟云。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
而且还要浩浩当当,大张旗鼓的离开!
年舒看了她眼底的倔强和坚强,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阻拦。
黎洛看似好说话,其实比谁都更加不好说话。
前面两次和乔司南在一起,不过是因为心底有情,现在无情了...只会快刀斩乱麻。
她点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黎洛一笑,如涅睖之花。
可没人知道,在这一笑之下,她藏了多少心伤。她多想...奔到世界的尽头,找一个谁也不认识自己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舔舐自己的伤口就好...
多想。
可是她不能。
她是黎洛,可她在做自己之前,首先,她是一名母亲。
她的人生里,注定要担负着乔花花的人生。
这是责任,也是爱。
两个人并肩而立,年舒打开病房的门。
黎洛跨步而出,可隔壁的病房,却也在此刻打开了门...
精致的轮椅被推了出来,上面的人脸上仍有倦色,却还是一脸娇羞,无限欢喜。
那是童宁。
见到黎洛,她微微一怔,旋即又看向年舒...
"年小姐,拜你所赐,我现在又..."
"错,如果真的拜我所赐,你现在应该埋在坟墓里,或者躺在殡仪馆的焚化炉里面。谢谢。"
年舒冷冷一句,噎得童宁喘不过气来。
黎洛却抬眸,看向她身后的人...
乔司南身上的衬衫皱皱巴巴,是在这里守了一夜么?
他,守了童宁一夜。
虽然决定要遗忘,要坚强,可这个认知,还是将她的心狠狠一拧,像带着血水的毛巾一样,堵着她的喉咙,有些喘不过气来。
移开视线,半晌。
再度看过去的时候,眼里已经带了决绝的眸光。
"民政局。"
丢下三个字,她面无表情地从童宁面前走过。
年舒却在经过他们的时候,对乔司南大大竖起一个中指,表示自己的各种鄙视!
童宁回眸,体贴地摁压住乔司南放在轮椅上的手背,"司南,你照顾了我一夜,去休息休息吧。"
"先去民政局。"
他垂眸看向她,低低应了一声。
童宁一愣,旋即绽开一抹暖笑,"要我陪着你吗?"
他交代医生照顾好她,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医所,朝乔宅的大门走去。
黎洛出了医所,不曾回头,"花花呢?"
"带出去了。交给朵朵看着,放心。办完事你们马上就走。"
她没有再问,只是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坚定。
终究是不合适她的。
年舒跟在黎洛身后,两个人来到大门口。
年舒将手放在大门的门栓上,深吸一口气,"洛洛,准备好了吗?"
"好了。"
她依旧平静,无波无澜,就算面对是地狱深渊,她此刻也不会再回头!
年舒拉开大门...
面前年舒精心准备好的一切,在两个人面前徐徐展开...
鎏金铆钉的朱漆大门在众人面前徐徐拉开,轰然一声,像是在宣告,又像是在终结。
黎洛抬眸,与门外的众人对视...
夏唯朵,顾小黎,桑尼,洛锦书,还有,南铮。
这是她的朋友们,也是她的亲人们。
他们都站在乔宅之外,目光里涌动着永远不会变的温和。
温和待之,恒久如初。
这是她的期盼,期盼这样的友情亲情,也期盼这样的爱情。
可是,爱情已经没有了。
黎洛一笑,跨出门槛,"都来了。"
所有人温暖地看着她,带着鼓励的笑,也带着所有的包容。
"那开始吧。"
乔宅大门的正对面,搭建着一个巨大的平台,上面只有一把椅子,是给黎洛准备的。
她快步上台,在台中间,站定...
台下,站着很多记者。
洛城的传媒早已被乔司南紧紧把控,这些人,是年舒从年氏调过来的。
C市,总不在他乔司南的掌控之内。
这一片蓝天之下,总有一块地方,他乔司南,鞭长莫及。
黎洛微微一笑,抬眸,深吸一口气,拿过年舒递来的话筒,示意她将声音开到最大。
"乔司南曾经将他名下的全部财产转到我黎洛名下,"她点了点手指,示意年舒将手中的文件展示给那些记者看。
有些人已经开始隐隐倒抽了一口凉气。
几千亿的财产,说给就给。
真是大手笔。
只不过这份恩爱...怕是要成昨夜长风,风过无痕了吧。
黎洛笑了笑,"就在刚才,我已经签字,全盘接收他的财产。"
下面的人更加惊愕,"黎小姐..."
"或许,"黎洛看着那个叫自己名字的记者,眨了眨眼睛,"你们明天的新闻报道,标题应该改为...洛城首富变成了黎洛?"
难得的幽默,让所有人都笑了笑。
只有那站在一旁的几个人,眼底隐隐漫出一丝心疼...
心疼她的强颜欢笑,更心疼,她的孑然一身。
记者们见气氛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严肃,到底点头,笑应着说好,还有人说要来投奔黎洛,给她打工。
黎洛轻松应对,话锋却微微一转,"不过这个标题弱爆了,我给你们换一个新闻标题,怎样?"
"好啊!"
"好,那就叫..."她顿了顿,看向乔宅的门。
这座门,她今生必然不会再进了。
终于,解脱了...
黎洛收回眸光,握紧自己的手,含笑开口,"乔司南始乱终弃,黎洛愤然离婚!"
记者们面面相觑,刚才还轻松了一点的气氛,突然凝重得不得了。
他们实在闹不明白,乔家少奶奶这是在闹哪一出。
可在年舒镇了压的目光之下,到底也不敢多问,只点头道好,拼命拍照。
黎洛视线掠过他们,将手中的话筒握得更紧...
她看着对面乔家的青砖白瓦,看着那亭台水榭,看着那庭院深深,一字一字,用力地开口...
"我黎洛,今日当着你们发誓,并且做出如下终身声明..."
"此生,势必不会再回乔家!跟乔司南再无任何瓜葛!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哗...
下面的人震得已经忘了要说话。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黎洛的这份决然,简直冷得像裹了冰的刀,斩断了一切的可能!
所有人,都成了他们这段结束的见证者!
旁边一辆车已经停泊下来,车上下来的人穿着统一的制,正是民政局的人。
黎洛在记者们的闪光灯中,走向他们,"劳烦你们。"
"黎小姐客气了。"
乔家的门,终于,在此刻幽幽打开。
再度,开启在黎洛面前。
乔司南站在门口,目光清幽而平静。
民政局的人看了他们一眼,心里叹了一声。
离婚的夫妻,他们见得许多。但凡还能吵起来的,那都是有挽回余地的。
这对...不吵不闹,连看都不多看对方一眼,看样子是练劝都不必了。
黎洛抬步,在众人的目光之中,站在乔家外面的台阶之下。
乔司南抬眸,在众人的目光之中,精确无误地找到了她的眸光,慵懒而闲散地看着她,"这么迫不及待?"
刚才那句去民政局,是为了引他出宅子么?
"你可以请人结婚,我也可以请人离婚,"她目光灼灼,坦然。
没有人知道那平静的眼眸之下,藏了一颗怎样震动的心。
话,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懂。
民政局的人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件递到黎洛手中,"黎小姐,请签字。"
黎洛握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一笔一划,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乔先生..."
民政局的人又将手中的文件递了过去。
那份离婚书上,写着她会带走他所有的财产。
乔司南轻声一笑,"全部么?"
"难道你舍不得呢?"
"人没了,钱总要留点,很正常,"他却回得飞快,理解她的程度,让人惊讶。
抬笔,在她的名字旁边,写下乔司南三个字。
这是最后一次,他们的名字联在一起了。
一切,快到不可思议。
对啊,钱要了,人...要不要,又如何?黎洛捏住那张纸,像是被人捏住了心脉,却依旧要欢笑。
欢笑。
欢笑着转身。
欢笑着遗忘。
欢笑着,忘记自己心里的那一道道的伤口;
欢笑着,将那一道道的伤口转成属于她黎洛的,独一无二的墓志铭。
诀别了,乔司南。
诀别了,那刻着你我名字的,坟墓。
所有人跟在黎洛的身后,都没有再回头去看乔宅一眼。
只余下乔司南一人,站在门框边,如同一个符号。
他永远挣脱不了的,是乔家长子的命运。
也是,属于乔家长子的孤寂...
黎洛平静地走着,很安静地走到街角,街角处,有一辆车。
她上车,后座上,乔花花正在安眠入睡。
黎洛伸手,抱住乔花花。
这一抱,孩子就有些醒了。
"妈咪,去哪儿?"
花花揉了揉眼睛,声音里的睡意还未完全消散。
黎洛声音低低的。
前面的司机立刻发动车子,离开这里。
"妈咪,"乔花花往她怀里钻了钻,想要说什么,可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地,将她抱住,"妈咪,我爱你。"
黎洛笑,笑得沉静而安宁,她抬臂,抱住花花,"妈咪也爱你。"
"妈咪,你给我讲故事,好吗?"
他记得,记得年舒阿姨说过,一定要让妈咪不停地说话,不停地说。
只有这样,她的眼泪,才不会流出来。
他不想看到妈咪掉眼泪。
黎洛微微勾唇,亲了他一记,"好,妈咪给你讲故事。"
她声音温柔,充满了暴风雨之后的宁和。
前排的年舒扫了一眼后视镜,狠狠地捏了捏拳头,想抬手擦一擦自己的眼睛,可最终,也只是静静地坐着。
什么,都没有再说。
转角车辆绝尘而去。
所有的记者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童宁的声音很低,却又不那么低,足够让外面的人都听到...
只一声,就足够让记者们回头。
他们看着乔司南,"大少,这是..."
童宁?
有资深的记者已经知道了这人。
童家的大小姐,乔司南原来的青梅竹马。
原来离婚是因为这个...
有敏感的人已经拿出相机,准备拍照。
童宁下意识地往乔司南身后去躲,却被他轻巧避开。
他弯腰,附在她耳畔,"宁宁,你现在很美,不要怕。"
童宁浑身一震,似被柔软的手抚过一遍一样。
她本以为,乔司南此刻心情应该糟糕透顶,不会搭理自己,却未曾想,他说出两个人久别之后的第一句情话。
眼睛瞪大,她愣愣地看着他,唇瓣激动地有些颤抖,"司南..."
"各位,这是童宁小姐,从今日起,她就是我乔司南的人。"
又是一句,如深水炸弹!
记者们欢欣鼓舞,正要提出更多的问题,却听到乔司南身后一记声音怒喝而来...
"司南,你在做什么?"
是乔蓉!
童宁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脖子,不敢去看乔蓉。
老太太深居简出,连自己去请安都不理会,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来?
是谁通知的她老人家?
乔司南却目光坦然而坚定,将童宁护在自己身后,"奶奶。"
"还有脸叫我奶奶?"乔蓉怒不可遏,直接将手中的佛珠砸到乔司南脸上。
她极为疼爱这个长孙,从未动过手,可今日,却怒极了。
重重的琉璃佛珠将乔司南脸上砸出红痕,有些青紫,他却毫无畏惧,只将童宁护得更紧...
"木已成舟,奶奶不要动怒。"
"我能不怒吗?"乔蓉目露痛苦,"你逼走黎洛,逼走我的重孙儿,就是为了这么个女人?"
"奶奶,她叫童宁。"
"我管她叫什么?马上给我弄走!"
"不可能,"乔司南将童宁的手握紧,"奶奶,她今生今世,都要住在乔家!"
童宁不可思议地看着乔司南,难以相信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
在美国的时候,她因为麻药失效而痛得满床打滚的时候,他却从来不肯给她一个拥抱!
可此刻,却如此承诺!
她不禁开始感谢乔正宸,也感谢将自己带到地道里去的那个人!
是那个人才让乔司南认清了自己的心么?生死之前,才有大爱!这句话,果然不假!
乔蓉气得浑身颤抖,上前一把就要打到乔司南身上,却被他轻轻扣住手腕...
"奶奶,不管你们同意不同意,我都要娶宁宁。"
乔蓉心口窒闷,连手都忘了收回,愣愣地看着乔司南,"你疯了?"
"我只是告诉你们一声,"乔司南笑得温和,然后看向那些记者,"也请你们明日来观礼。"
"我不同意!"
乔蓉捂着胸口,将童宁狠狠瞪了一眼。
"我说过,别人同意不同意,对我来说都没区别,"乔司南微微一笑,"宁宁她,怀孕了。"
乔蓉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身边的乔家佣人乱作一团,七手八脚将老人家往医所里面送去。
童宁讶然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在乔司南的眼眸之中,渐渐安静下来。
他一定是为自己好。
因为他此刻眼中的温柔,就足以说明了一切。
她只需要,静静地,跟着他的安排,走他为自己安排的路,做回以前的那个幸福小女人。
如此,便好。
明日...
幸福来的太快,真快。
快到她有点不敢相信,却又拼命地强迫自己去相信...
只有乔司南,笑靥如风,始终,不曾变过。
大屏幕不断地滚动播出着乔家的一切。
黎洛静静地坐在屏幕下方,将怀里的乔花花抱得更紧。
一切,已经与她无关。
只是,当新闻里爆出童宁已经怀孕的时候,她的手臂,还是微微僵了一下。
难怪...如此。
早该看出来的,早该知道的...
广播里传来声音,提示着她应该登机了。
起身,毫不留恋地走向登机口。
而她却不知道,同一时间,在通向机场的告诉路上,有一辆酒红色的玛莎拉蒂跑车正在如闪电一般狂飙着...
乔飞紧紧地握住方向盘,将油门踩到最低,目光焦灼地看着机场上空起起降降的那些飞机。
期盼着时间慢一点。
黎洛抱着花花,平静地走在安检的队伍里。
一座城池,在她背后被慢慢颠覆,然后,投影进她的心湖里,最终,沉没,当然无存。
洛城...
别了。
乔飞的声音从她身后飞快传来,黎洛浑身一震,却没有回头。
直到对方气喘吁吁地在她面前站定,"少奶奶。"
和乔飞脸上的急切相比,黎洛则显得要冷淡许多,"你叫谁?"
乔飞尴尬了一下,挠了挠头。
这个跟了乔司南十几年的人,总是在黎洛面前有些不好意思,被这么一抢白,更加有些难堪。
他吞了吞口水,顾不上擦拭那已经滴落眼睑的汗珠,"您...慢走。"
"额..."黎洛讶然地启了启唇,眼角余光瞥到他身后。
那里,空无一人。
他没有来。
她恨自己的没出息,却也喜欢自己此刻的决然...没来更好,如此,忘得更快。
乔飞挠了挠头,"我乔飞说过,我这条命,一辈子都是您的,我..."
"我要你命做什么?"黎洛好气又好笑。
后排的人已经在催促她了,不得再等。
"你走吧。"
黎洛抱着花花转身。
花花趴在她的肩头,眨了眨眼,看着面前的乔飞,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
乔飞看着那跟乔司南似到了极致的小脸,心口亦是闷闷然。
他抬手,将手中的文件袋递给黎洛,"老太太让我来,给您这个东西。"
"乔家的家谱。"
黎洛看着那塑封的文件袋,眼里有些疼。
乔蓉对她极好,极疼花花,这样的举动无异于是在告诉黎洛,她老人家承认的还是她。
可是...又能改变什么?
黎洛苦笑了一下,将文件推了回去,"乔家,我这辈子不会沾染分毫。麻烦你告诉老太太,我黎洛祝她身体康健,福泽绵长。请她老人家好好保重。"
乔飞蹙眉,面露难色,"这..."
"要登机了。"
黎洛将文件重重推了回去,乔飞再也不勉强,只是在交汇的那一刻,手掌掠过她的掌心。
黎洛微微一愣,来不及反应过来,乔飞已经走远。
她垂眸,想看向自己掌中。
"妈咪,快一点,人家等得不耐烦了。"
乔花花拍了拍黎洛的肩头,催促着。
她一把将手里的东西握紧,抱着花花,过安检。
走进安检以后,才摊开来,看了一眼刚才乔飞塞进自己手里的东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