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锦书重重一退,俊朗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绝望还是痛楚,"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说罢抬步,就要往里冲...
却被医生抬手,一把拦住,"洛先生,正芸小姐说,她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你。"
见了,能说什么?
叫一声哥哥,还是...叫一声丈夫?
孽也,障也...
洛锦书全身的精神像是在这一刻被猛然抽走,整个人颓然地看着手术室的门,喃喃道,"我知道了..."
是啊,不适合再见了。
再见,又能如何呢?
医生看了他们一眼,叹了一声,合上了手术室的门。
黎洛眼圈发痛,上前想要劝慰,却被洛锦书抬手,狠狠抱住...
他垂头,将额头抵在黎洛的肩头,有眼泪,滚烫而落...
声音,也是哑哑的,"是我害了她...四年前我到乔家,在乔远山面前做戏,让他误会我会娶正芸。我不过是想在乔家多待一段时日,想找到把你带出乔家的方法。可谁知道...竟会是这样..."
这样不堪的真相,被血淋淋地扯了出来,摔在他们面前,将他们的未来摔得粉碎!
"洛洛,我真的错了...我错了..."
错,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却是,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黎洛悲恸地抬手,抱住洛锦书的肩膀,此刻,除了无声的安慰,她再也给不出其他任何的言语。
认识他快二十年,何曾见过他此刻的模样?
她缓缓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像小时候那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个动作...
两个人的身影,被窗外初晴的阳光拉得老长。
而这一切,都落在了匆匆赶来的,乔司南的眼底。
他站在走廊尽头,只是看着这一幕。
却始终,没有上前...
晨光洒洒,落在东来苑内,却是难得地寂静。
黎洛和乔司南坐在餐桌上,相顾无言。
昨日的事,带来的震惊还在。
她安静地吃着自己的早餐,不一会儿,就听到有佣人来说,洛锦书已经搬出了乔家,而乔正芸则是在李璇的照料下,继续休养。
一切变故来得太突然,所有人的情绪,都来不及整理。
她看着自己手中的碗筷,微微出神,丝毫没有注意到对面的乔司南投过来的那一抹复杂目光。
乔飞匆匆入内,在乔司南身边耳语了几句,就听得他语气忽然变冷,"开电视。"
一旁的小素连忙把电视打开,新闻频道里滚动播出着今早发生的最震惊的两条新闻...
画面中,顾云臣站在众多记者面前,微笑周到,侃侃而谈。
而另一条是...
南家被证实窃取国家机。密,所有成年人,包括南家老太爷都被警员厅扣押!
乔司南端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顿,"南铮呢?"
"也被抓了。"
黎洛起身,"我去看看。"
"不必,南家肯定没人了!"乔司南起身,吩咐乔飞,"你去通知乔氏名下的媒体,不得随意转载报道这条新闻。"
"司南,怎么办?"
这是被他们连累才会如此,黎洛心急如焚,"南家老爷子那么大的年岁,哪里经得起这样的侮辱?"
乔司南镇定许多,"有人栽赃!那我们就等,等对方提条件!南家也不是吃素的!"
洛城某局内。
昏暗的囚室突然被点亮,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坐在单人床头的南铮有些不适,他抬手,护住自己的眼睛,过了许久,才从指缝里将来人看清楚...
那人立在门口,如山如海。
眼神,却冷如霜雪。
南铮心里明白几分,冷笑,"顾云臣?好手段...洗尘宴的时候可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
顾云臣抬起下颌,俊美无俦的脸被灯光切割成许多晦暗的面,"你是聪明人,必定知道我有所求。"
"求?"南铮嗤了一声,"你现在是总统,求这个字,是不是把自己放得太低剑了?"
顾云臣不怒,"我不求财,也不求名利,更不需要你们南家的支持。"
"那你要什么?"
"我只问一句,也只问一次..."顾云臣敛起下颌,眸中渐渐逼出血色,"南楠在哪里?"
说到那个名字,竟是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来...
南铮一愣,旋即失笑出声,步步逼近顾云臣,最后,在他面前站定,姿态依旧温雅从容...
"我只说一句,也只说一次..."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顾云臣的脸,"不知道!"
两个男人,如蛰伏的豹子,谁也不遑多让,永不认输!
顾云臣微微勾唇,像是早就料到了南铮的答案一样,旋身,再度活动了一下自己手中的腕表。
铁门在身后徐徐合上,即便如此,他也能感知到那快要将自己灼穿的目光。
曹营迎了上来,"阁下。"
顾云臣侧脸,漫不经心地开口,"什么时候问出南楠的下落,再什么时候放他们出来。"
说罢,也不看曹营的脸色,他便抬手,只理了理自己的衣领。
旋身,跨步走出监狱。
优雅,却也狠绝得如一个暗夜嗜血的王...
很快要入冬,乔花花小朋友便借此机会表示自己要开始冬眠,开始拒绝每一天的上学。
黎洛实在无奈,只能给小家伙放了一个小长假。结果却是不放还好,这一放,乔花花的小心思又来了...
每一天,都要出门。
美其名曰...秋游。
游的地点从哈根达斯冰淇淋店到游乐园的摩天轮上都有,这简直是要把洛城玩个底朝天的趋势。
黎洛无奈,这一日,干脆拉上乔司南作陪,打算让他教育一下乔花花。
一家三口穿上薄款的红色棉袄,站在一起,美得像画一样,跨步走出东来苑的门,立刻引来一干佣人园丁纷纷侧目。
神仙眷侣,娇妻爱子。这大少的生活,是越来越让人羡慕了...
不远处,一个人却站在火红色的枫树下,看着这一切,眼睛,泛着润意。
远远地,童家老佣人唤了一声,将乔司南唤得回头。
这才看见,童宁和老佣人站在远处的枫树下,手里拎着一个篮子。
乔蓉前几天做了主,让她独自一个人去了乔家的客苑里住,并不住在东来苑。
那客苑离乔家的几栋主楼不算太远,可童宁也很识趣地没有打扰任何人。
可今日,却有些不同。
她拎紧手中的黑色竹篮,一步一步地走向他们。
乔花花坐在乔司南的肩膀上,一脸灿烂笑意,而黎洛也是温婉如水,依在乔司南身旁...这一次,都像是长了刺的小球,滚进童宁眼里,生疼,生疼。
曾几何时,她也曾幻想过这样的画面。
可惜,梦最终,是碎了。
在他们面前站定,童宁垂眸,长长的发丝挡住了那半边狰狞的脸,"司南,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
城西。
公墓四周松柏环绕,轻易遮住了那并不浓厚的阳光。
乔司南和童宁,在童家老佣人的跟随下拾级而上。
她的脚步,越发沉重。
最终,两个人来到一片连绵的墓地之前...
童伯军被执行死刑,而喻睖,也在上个星期从休养院的顶楼一跃而下,死亡。
他们的墓碑紧紧相邻,旁边,便是童欣的墓。
一家四口,有三口长眠在了此地。
却还有一座碑,里面装的,是衣冠冢...
乔司南微微皱眉,"我明天就让乔飞把这个坟取消掉。"
那是童宁的墓,四年前,童伯军为了迷惑乔家而立了这座空坟,可谁又能想到四年后,他的女儿居然能看到这座墓碑?
童宁的头依旧垂得低低的,"不用了。"
这座坟对她来说,并非空坟...里面装着的,是她的回忆,还有她的幸福。
她上前,将手中的提篮放在墓碑前,然后拿出里面的香烛,一支一支地点燃,连自己的那块墓碑前,也点了一支...
"爸,妈,欣欣..."
就算再不喜欢喻睖,那也是将她带到世界上来的亲生母亲。
可她,却没有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童家,已经在洛城里彻底消失了,她也终于成了一抹孤魂野鬼,无处可依。
风冷冷地卷过,吹熄了面前的白蜡烛。
童宁慌忙抬手,去拢住那烛心,不停地用打火机点燃着那火苗。
可却几次失败,灼伤了自己的手。
乔司南不忍再见,只能跨步上前,将她的手拉开,"我来。"
他点燃蜡烛,要放开自己的手,却被童宁反手,一把握住...
她抬眸,看着他...
这半边脸,是完好无损的那边。
有泪垂到腮边,充满了绝望和楚楚可怜。
童宁哽咽,眼里却闪过一抹希望的微光。
乔司南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我等你。"
说罢,又退回她身后,立在一米之外。
童宁却突然转身,一把抱住乔司南的腿,哀哀地跪在地上,"司南,你在恨我,是不是?你恨我父亲,所以也恨我?"
昂藏的背影微微一顿,乔司南弯腰,缓缓掰开她的手臂,"你想多了。我只是不适合站在正前方。"
他没有任何理由要来祭拜童家的人,尤其当童伯军还是自己的杀父仇人的时候。
童宁手被拉开,扑通一声跪在了自家人的墓碑前,终于哭出声来。
童宁抓住墓碑,哭得那样撕心裂肺...
可,她却始终没有等到身后的那个男人,那个曾经说过要照顾她一辈子的男人,上前来的再多的安慰。
他和她...
终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哭了许久,直到嗓子都哭哑了,她才转过身,从小竹篮里拿出一瓶早就准备好的白酒,"司南,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此刻已经接近黄昏,天际处有鸦雀低低飞过,整个墓园开始泛出一股子苍凉阴冷的气息。
乔司南轻轻颔首,"我去山下等你。你好了,就下来。不必着急。"
童宁静静点头,没有再说话。
乔司南递了一个颜色给童家的老妈子,让她好好看着童宁,这才折身,往石阶下面走去。
刚刚到了山脚,就遇到了黎洛和花花。
小家伙从车里出来,手里捧着一大捧白色的菊花,"爸爸,我想上去看看童宁姑姑的家人。"
小脸上是难得的严肃神色。
乔司南却没有立刻点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才看向黎洛,"怎么来了?"
黎洛快步走向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开口,"我不想让孩子之前童家以前的事。"
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心里带着仇恨,更何况,是童宁从乔正宸手里把花花救了下来。
乔司南点头,眸光浅浅,却含了几分释然。
谁都不想带着仇恨活下去,因为那是对自己最大的惩罚。
他弯腰,一把抱起花花,"一会儿去了,就把菊花给童宁姑姑,然后在旁边陪着她就好。"
"嗯!"花花重重点头。
一家三口并肩而行,乔司南将黎洛的手扣得紧紧的,"冷吗?"
"不冷。"
她回握了他一下,微微用力。
有家的人,不会冷。
花花搂着乔司南的脖子,难得地没有再多问,很是严肃庄重。
刚刚走到一半,便看到童家老佣人迈着小脚步,急匆匆地来了。
老阿妈看了乔司南一眼,"小姐说她给夫人太太准备的小菜掉在你车上了,让我下来拿。"
小菜?
乔司南心里咯噔了一下,一把将花花抱紧,"不要去拿了!"
车里什么都没有!
他三步并做两步,快速地朝山顶奔去,黎洛也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跟上,连话都没有时间多说,两个人奔到山顶,便看到一地血红...
童宁伏在喻睖的墓碑前,整个人已经昏迷了过去,额头上有且深且长的伤口,深可见骨!
那是生生撞出来!
血,疯狂地从伤口里往外涌了出来...
花花吓得大叫,一头扎进黎洛怀里不肯再看,哭出声来,黎洛连忙抱着孩子转身,连声安抚。
乔司南快步上前,一把将童宁从地上抱起来,掐住她的人中...
"宁宁,你保持清醒,我马上送你下山!"
他将童宁一把抱起,却被她胡乱而虚弱地扯住了衣袖,"司南,你又叫我宁宁了,真好..."
乔司南将她抱紧,"你别说话!"
跨步而去,匆匆跨过台阶。
黎洛抱着花花,连忙跟在他们身后。
童宁嘴角绽出一抹飘渺的笑,"司南..."
她是一心求死,所以才支开他,也支开老阿妈。
可他,却还是来了...
心里已经完全灭掉的希望,又如那死灰一样,开始一点一点地复燃...
"别说话!"
乔司南开口,几乎是用吼的。
无论出于什么情绪,他都不能让她死在自己面前!
两个人抱得很紧,她的血染红了他,顺着他的胸膛滴落在地,童宁却还在说话,"司南,你记不记得,今年是什么日子?"
乔司南脚步没有停留,"记得。"
"那你说说看..."
"额..."他却无言。
他早就忘记了。
黎洛抱着花花跟在身后,看着他们两个人,自成一个世界。
却,无法介入。
可此刻,她没有情绪再想其他。
这个女人,必须救!
童宁笑了笑,一点也没有因为乔司南的忘记而生气,反而抬手,触了触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司南,你老是记不住这些,以前你也总是忘记自己的东西在哪里,也忘记今天要出差,总是我提醒你,你才能想得起来。"
乔司南抿唇,一言不发,健步如飞,只是将童宁抱得更紧。
"司南..."她喘了一口气,在他怀里轻轻合眼,几秒之后,才有重新睁开,像是凝了许久,才凝出这么一点力气来...
"四年前的这一天,我从楼上掉了下来..."
她笑得凄凉,绝望。
这四年,不过是苟延残喘,偷来的时光,所有的心力支撑,不过是想再见他一面。
可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一切,早已世易时移,他,也不再属于自己。
"或许在那个时候,我就应该死了..."见他不语,她低低开口,"对不对..."
"闭嘴!"乔司南脚步一顿,嘶吼出声,"我让你闭嘴!"
"我不!"
童宁却难得地倔强,"我不!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她喘着气,再握住他的肩膀,"司南...如果有下辈子,你一定要记得我的样子...早一点找到我。早一点...跟我在一起...我不想再错过了,不想了..."
血从额头汩汩地冒出,唇色已经暗淡苍白...她的手,缓缓垂落下去。
跟在他们身后的黎洛心口突地一堵。
她看着乔司南的背影...
想要知道他的回答,却又害怕知道他的回答...
他也只是一直抿唇,并不说话。
终于,到了山脚。
童宁已经完全昏迷了过去,一点意识都没有。
乔司南脚步一重,直接将油门踩到最低。
谁也没有再开口。
气氛,无比凝重。
一路上,他不停地打电话吩咐着乔飞准备医院的事宜。
花花靠在黎洛怀里,小脸吓得惨白,看了看乔司南,终于选择了不开口...爸爸的脸色,是他从未见过的冷凝可怕。
黎洛将花花抱紧,尽量不让他去看后座的童宁。
血腥味,却依旧在整个车厢里扩散开来,狠狠割裂着他们的每一寸神经。
一路无话,车子终于奔到医院门口,乔司南刹车,一气呵成地抱起童宁,放到一旁医生准备的推床榻上,"救不活她,你们等着一起死!"
医生被乔司南眼中的狠戾给震住,吓了一跳,连忙开口安抚,"乔先生放心,我们一定全力治好乔太太!"
看乔司南如此激烈的反应,那医生直觉以为这脸上血色模糊的人就是黎洛。
黎洛抱着花花,坐在车里,看着乔司南渐行渐远的身影,心里,陡然地一凉。
花花抱住黎洛的脖子,"妈咪,我们去陪爸爸吧,他刚才的样子,好像很害怕。"
黎洛愣了半晌,最后才点头,应了一声好。
乔司南焦灼地来回踱步,视线却一直盯着手术室的门,没有一点移开的意思。
黎洛一直抱着花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她双目失神,强迫自己去忽略刚才童宁的那些话,还有医生的话。
里面的女人,是他们家的恩人。
她没有任何理由去憎恶。
可心里,却淡淡地生出一股子不安来...
坐在车里的老阿妈跟了上来,跌跌撞撞地扑在乔司南面前,苍老枯瘦的手扣住他的手掌,"一定要救小姐..."
乔司南点头,"一定。"
男人的承诺,一诺千金。
黎洛抬眸,看向手术室方向,再看了一眼老阿妈,"前几天花花去和她玩的时候,都说童宁姑姑精神很好。为什么会..."
老阿妈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小姐前几天出门,被几个以前的朋友看到。她们已经认不出小姐了,却指指点点,说小姐难看...像鬼。小姐回来以后,心里难过了许久却不肯跟你们说。她自己偷偷联系整形医院,今天早上刚拿到结果..."
老阿妈顿了顿,"国内的权威整形医生回复了信函给她,说她这种程度的毁容,已经修复不好了。她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了..."
一辈子...那是很漫长的岁月。童宁却要顶着一张半人半鬼的脸活着,她一想到那些嘲笑讥讽,还有自己才二十几岁的年纪,便觉得快要疯掉...
这样活着,或许,真的不如死去。
"你一定要救她!是你把她推下楼去的,"老阿妈见乔司南不语,以为他不肯承认,立刻翻了脸,又哭又闹,"她还救了你儿子!你们..."
她放开乔司南,指了指黎洛和花花,"你们一家三口,都欠着她!她心里苦,没人说。只能用这样的法子解脱,你们不能见死不救,不能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