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洛飞快地放下孩子,连滚带爬地到乔司南身边,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哀嚎出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乔飞身后的医生推了推自己鼻梁上金边眼镜,"请你们帮我把乔先生抬到床榻上去。"
乔飞立刻照做,"少奶奶,这是大少在国内的医生,姓朱。"
黎洛无心听进任何言语,只扑通一声,竟是一下跪在了那个一声面前,一双手抓住医生的白大褂下摆,砰地一声就磕了下去,"求求你,救救他...要什么都无所谓,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乔飞和朱医生都被她下了一跳,连忙七手八脚地将她扶了起来。
"我一定尽力。"
朱医生熟练而专业地给乔司南做完全身检查,忽地皱眉,"少奶奶,请问大少...用大麻镇痛多久了?"
大麻?
黎洛如遭雷劈,脑中一片空白,"你说...什么?"
朱医生平日里接触的都是绝症患者,是以只用目光逡巡了一圈周遭的环境,便明白一二,伸手,从乔司南平日里睡的那个枕头下面摸出几根香烟放在鼻下闻了闻,"少奶奶,就是这种。大少平日里抽得多吗?"
黎洛看着他手中的那几只看似普通的香烟,"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每日同榻而眠,她甚至连他身上的香烟味都没有闻到过,永远只是清爽的须后水味道。
他...善后做得不错。
花花还坐在地上,乔飞将他抱出去交给刚刚一同回来的佣人之后,才折返,"少奶奶,大少这几日的情况...似乎更加糟糕了。前几天吃的东西全部都吐了出来,呕吐物里面有不少的血迹,他不肯让我们告诉你。"
事到如今,再瞒下去也瞒不住了,乔飞干脆和盘托出。
黎洛扣住床柱,撑住自己发虚的双膝不让自己倒下去,"你们...说什么?"
不是说好些了吗?为什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又要这么残忍地将她刚刚燃起的希望又全部换成彻骨的绝望?
原来他一天比一天更辛苦,每一天却过得那般煎熬,却始终,不肯告诉她...
朱医生收回自己的手,"大少应该是出现了内脏痛,所以才开始用大麻镇痛的。这种病毒到了如今,已经开始呈几何倍数增长,复制速度快得惊人。如果再没有特效药,只怕..."
后面的话,不用明说,也能让人明白。
黎洛最后强撑的力气,也全部消失,她跌坐在地,"他为什么会突然发病?"
"不算突然,"朱医生看向她,"而且,会越来越频繁。这一次出血是鼻腔,下一次,就不知道...会是哪里了。"
现代医学昌明,却也总会有人类攻克不了的难题。
生死面前,人人平等。
他的话,像带了剧毒的小刀片,一点一点地刮进黎洛的心窝子里,带来粗粝的声音,搅碎了她所有的神经!
黎洛起身,死死扣住床沿,看着床榻上那张刻进自己灵魂之中,却已经几乎没有了没一丝生气的脸,"布朗医生曾经提过一个脐带血方案,不知道朱医生有没有看过?"
"当然,我也认为这个方法,可以一试,胜算颇多。"
黎洛咬唇,思忖。
最后,她咬牙,带着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乔飞,你去安排妇产科专家过来,顺便通知司徒菁,希望她说过的话,依旧算数。"
自己短时间之内无法冒险再生一个孩子,那么,就让自己来做这个罪人!
乔飞一震,"少奶奶..."
"去做!"
黎洛侧脸,对上乔飞的眼睛,眸中一片坚定,似燃着炙热的火焰!
若是,这样可以救他,那么她宁愿对不起全世界!
毁了司徒菁的余生又如何,让自己噩梦重演,又如何!
她来做这个罪人,让她来背负这个道德的枷锁,让乔司南好好地活着!
乔飞见她如此,劝说的话悉数吞咽了回去,"我马上去安排!"
"让那些医生,马上来给我打针,越快,越好!"
她垂眸,看向床榻上昏迷的人,将他的大掌执起来,放在自己唇边,"司南,为了我,为了花花,撑下去,撑下去...花花他...可能真的是我们的那个花花。你听到了么?听到了么?"
朱医生动容,"少奶奶,您先去准备,其余的医生应该很快就到。趁大少还在昏睡,我们...可以尽快动手。"
他说得隐晦,可黎洛却听得明白...
若是乔司南醒来,怎么会愿意让司徒菁去代孕生下他们的孩子?
所以,只能,尽快!
心口,满天满地,都是延绵的痛...她愣愣地,坐在他的床边,"司南...司南..."
那边的司徒菁得了消息,立刻赶到,见到黎洛,脸上很是局促,"表嫂,我真的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想帮司徒家..."
黎洛心绪复杂,分不清自己对眼前的这个温婉女子究竟是愧疚,还是...排斥。
她点头,"菁菁,谢谢你。"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愿意做这件事的人,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抬手,将自己面前的文件推了过去,"这是你的酬劳。"
司徒菁往后一退,重重摆手,"表嫂,我不要这个,我..."
"拿着吧,以后我们心里的负罪感也少一些,"黎洛揉了揉疲乏的眉心,"菁菁,不到万不得已,表嫂不会牺牲你走这一步。我...很抱歉。"
"表嫂,不必这样说,"司徒菁上前,握住她的手,"以前我...刚来司徒家的时候,他们都欺负我,只有表哥,他告诉我说,如果不喜欢这个地方,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让自己好好地长大,以后才会有机会离开,不然,就会一辈子困在那里。"
黎洛一怔,实在想不出以前的乔司南会有那么好心。
司徒菁以为她不相信,连忙继续道,"后来,我十六岁那一年,差点被...司徒家嫁给一个七十多的老头子,只是因为他可以帮司徒家扩张生意版图。其实我早就明白,司徒家收养我不过是为了将我当成棋子用,所以,连反抗都是徒劳的。后来是表哥...他说,谁要是敢胡乱把我嫁人,他就找谁拼命..."
"所以表嫂,这都是应该的,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怎么可能没有?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却要为了他们牺牲至此。
黎洛无奈,"菁菁,你若是现在想反悔,还来得及,我们再去找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们..."
"表嫂,表哥还躺在床榻上,等着我们去救他。"
这一次,司徒菁说得无比坚决。
黎洛抬眸,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女子,这个女人,向来给人感觉柔弱瘦小,可此刻,却给了她安心的力量...
"黎小姐,针剂药效已经开始发挥了,请你跟我们来,"医生敲开了房门,"司徒小姐,也请你准备好,马上会有人来给你检查身体的各项指标。"
她说得诚恳,司徒菁也不忍再说,只能扣住她的手,"表嫂...加油。"
那个过程,常人势必不会想要去经历,可黎洛为了什么,司徒菁心里比谁都清楚。
城北别墅的三楼被改装成了临时的医所,所有的设备一应俱全,被乔飞一手准备好。
黎洛脚步坚定地走进其中的小房间,躺在了曾经令自己惊怕了许久的产床之上。
"黎小姐,可能会有胀痛的感觉,都是正常的,若是不适,可以叫出来。但是请您务必不要挣扎。"
黎洛缓缓地闭上眼睛,不再去看自己头顶的那盏无影灯。
醒来的时候,精神尚可,可昏睡的时候,竟是一直低烧不退。
她不能合眼,生怕一合眼,所有的一切就会天翻地覆地发生改变。
已经,承受不起任何的改变了。
花花小小年纪,却已经感知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出去白天来房间里,安安静静地看着黎洛做事以外,再也不打扰他们。其余时间,都和小素在自己房间里静静地玩着积木。
朱医生最后,只能强迫她下去休息,并且,给她输上了营养液,"少奶奶,胚胎发育得很好,明天就可以进行胚胎移植手术,你今天必须休息好。"
黎洛苍青的脸上总算泛出一丝血色,"司南呢?他怎么样了?"
"我们会尽快...再过三个月,基本上就可以采血救人。"
三个月,一百天。
黎洛咬牙,点头,"他一定会撑过去的,一定会的。"
朱医生调慢了输液器的速度,"你先好好休息,一会儿,我们再说明天的具体事宜。"
小素端来清粥,黎洛吃了几口,胃部不适又悉数吐了出来,待平复好气息,早已泪流满面。
只吐一次,便这般难受,她简直不敢想,乔司南每一餐都吐出的时候,那种钻心的痛...
每多想一分,便...更刺痛一分。
小素蹲在旁边,眼泪亦是止不住,"小姐,你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照顾姑爷。"
黎洛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端过她手中剩余的粥,强迫自己全部重新吃了下去...
小素说得对,吃饱了,她才有力气照顾他。
哪怕,这些粥一点味道都没有。
哪怕,她依旧难受得想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我让你们准备好的东西,都准备了吗?"
"冯奶奶一早就张罗着,我们不敢怠慢。"
"那便好,扶我起来。"
小素抬手,双手将黎洛撑起。
"你出去,让我一个人去。"
"小姐..."
"不必跟着,"黎洛推开面前的房门,一个人走了进去。
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只余下昏暗的月光,从窗外照入,如一地碎银,凄清婉转。
秋风乍起,让本就乱了的心虚,更乱。
这本是一间空房,却在一天之内,被冯奶奶布置妥当...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她现在,已经别无他法了...
黎洛跪在原地,双手合十,起身,泪流满面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个灵位,然后,再弯腰,磕头...
每一下,都无比认真虔诚。
每一次,都在心里,诉说着同样的愿望。
等到香案上的青烟散开,她已经眉心通红,发紫。
"外婆,小时候你教我说,心诚则灵。这个道理亘古不变,对不对?"她弯腰,看着滴落在地板上的滴滴红蜡,然后伸出纤瘦的手指,一点点地将它们从地板上抠起来...
像猩红的人鱼泪,染红了她的指尖,有的凝固很久的蜡,也被她极有耐心地,抠起。
左手的食指指甲,被生生地抠烈,血,涌了出来,染红半个手掌。
可她还是,不肯停下来。
心诚则灵...
屋内青烟愈浓,熏得她咳呛起来,可手心,却是紧紧地捏着那些红蜡,然后,双手捧着它们,双膝跪地,一步一步挪到香案面前。
她终于懂了,为什么小时候外婆经常会做这样的事。
因为心中有了信仰,才不会那般恐慌,才终于,能找到一丝希望...
仰头,慢慢地合上眼睛,她想要祈求的,真的,真的一点也不贪心...
"外婆,妈妈,求你们...让司南好好地活下去,我想看着他老去,想要和他白首不相离。我想要...和他一起坐在轮椅上,想着我们的往事,十指交扣,看着我们的儿孙满堂..."
眼圈,发胀一样地疼着,温汩的液体从眼角滑落,破碎地跌落在地板上...
黎洛吸了吸鼻子,抬起手臂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手中始终捧着那些破碎的红蜡,不肯放松。
仰头,再度看着那两个牌位...
"外婆,如果洛洛太贪心的话,那么就只要一个愿望,好不好?"
她顿了顿,下了很大的决心,最后,才坚定清晰地开口...
"让他好好活着,哪怕忘记我,也没有关系。哪怕天各一方,我也愿意,看着他好好地,享受他余下的人生。"
眼泪,再度不受控地涌出,"外婆,你走的时候,曾经告诉我说,只要闭上眼睛,深呼吸,你就会听见我说话。对吗?外婆..."
最后,她弯腰,将头重重地,砸在了香案的牌位前...
起身的时候,额头已经隐隐有血丝渗出,她不知道自己的乞求是否能真的被听到,可是,她已经做出了承诺...
倾其所有,换他一命。
希望,这一次,能够实现这个愿望。
黎洛起身,忍住腿部的酸麻,然后,将手中的细碎红蜡,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添加到香案上跳动的红蜡之上...
本应该用白蜡,可她不想,因为那样太不吉利。
即便,对外婆和母亲不敬,可她知道,她们一定可以理解自己。
细碎的红蜡被一点一点地丢进火苗中心,很快,消融,如红色的泪一般。
她嘴里,一直念着小时候听外婆念过的长生咒。
若是他能安好,她便只要此生,不要轮回...
门,却在此刻被人重重推开...
乔飞站在门口,脸上是罕见的急躁,"少奶奶,出事了!"
黎洛心口微颤,手一翻,案上的红烛被打翻,滚烫的烛液悉数洒在她的手背上。
灼痛,刺骨!
别墅大厅内。
等在厅内的朱医生见到黎洛匆忙下楼,立刻迎了上去...
"少奶奶..."
黎洛撑着心口的气,抬眸看他,"说!"
"胚胎培养,出了问题,"朱医生推了推眼镜,尽量捡重点,用黎洛听得懂的语言解释着,"本来明天就可以移植了,可细胞分裂的速度却突然放缓,直接停止了发育。"
眼前几乎是一黑,黎洛快要站不住,一旁的小素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为什么会这样?"心口荒芜,黎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白大褂医生,"为什么?"
她已经做出了让步,可为什么,老天爷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朱医生面带愧疚,"现在医学昌明,可依旧有很多未解的难题。或许是因为..."
"因为什么?"
如果能找出原因,那就代表还有希望。
朱医生为难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乔飞和小素,"少奶奶,借一步说话。"
乔飞防备地挡在黎洛面前,"有什么话可以在这里说。"
朱医生无奈,"少奶奶..."
黎洛起身,"乔飞,小素,你们去自己房间里吧。"
"小姐!"小素不肯,"我要陪着你。"
"下去。"
黎洛声音沉冷,不再容任何人抗拒。
乔飞看了小素一眼,到底不再劝阻,只是朝黎洛颔首,"少奶奶,有需要随时叫我们。我们就在楼上。"
朱医生也算是乔司南心腹之一,如今如此被怀疑,只能苦笑。
待两个人走远,才压低声音,"少奶奶,此事关乎大少隐私,所以只能说与您听。"
"胚胎发育失败的原因,可能是因为病毒的影响,开体外本就不能存活太久,大少此番病重,影响只会更大。恐怕...试管的方式也无法继续下去。"
脑子里嗡了一声,像是被铁锤狠狠砸了一下,将最后的希望也砸得灰飞烟灭,黎洛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这不可能!"
朱医生只能道歉。
他算是这方面的权威,却也只能用这三个字,来给予黎洛最后的安慰。
黎洛双膝一软,跌坐在地。
心口,再度被击穿,血淋淋地,像透着一个大窟窿一样灌着冷风,将她的灵魂都要冻僵。
抬手,扣住医生的褂袍,"朱医生,还有其他办法没有?只要能救他,一切我都可以接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