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那个孩子,我生下来了,"黎洛颤抖着手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手机,递到洛凡诗面前,"他叫花花,是不是很可爱?"
洛凡诗眼前一亮,微光划过已经沉如死灰的眸底,像是不敢相信一样看着黎洛,"真的?"
"真的,"黎洛笑着,眼泪却滚落下来,"他在C市,一直和年舒的母亲在一起。"
"真好..."洛凡诗几近贪婪地看着屏幕上的那张红扑扑的小脸,"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是吗?他是我的骄傲。"
"洛洛,"洛凡诗吃力地抬眸看她,"你还怪妈妈这些年..."
"当然不。"
再大的恩仇,她们也是曾经被一条脐带拴在了一起十个月的母女,那样的血脉相连血浓于水,更何况又是这样的时刻,心里的怨怼早已烟消云散,剩下的,唯有至亲感情的不舍得。
"那就好,"洛凡诗似是累极,眼睛微微闭合起来,只有轻而又轻的呼吸漾在周遭。
黎洛心口隐痛难当,却又不得不故作轻松,离别的时刻,她想留下多一点的美好。
抬手,轻轻摇了摇洛凡诗的手臂,"妈,你给花花讲故事,我把它录下来,然后放给他听,好不好?"
洛凡诗睁眼,嘴角翕动,"好好,洛洛,他喜欢听什么故事?"
黎洛心口抽痛,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他喜欢听孙悟空的故事,每次讲这个故事他都会很满足地睡着。"
花花最喜欢的,就是孙悟空。
洛凡诗微微一笑,"这个我很擅长,以前你小时候,我也给你讲过。"
那是为数不多的温情时间,却足够黎洛铭记一生。
她接过黎洛的手机,摁下录音键,神色里有着不易察觉的紧张,"花花,你好...我是...外婆。"
洛凡诗看了黎洛一眼,在得到女儿鼓励的眼神之后,满足地笑得像个孩子,然后,又缓缓开口,"今天,我们听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
她声音很低,轻柔婉转,一个慈爱的外婆在此刻,给自己的外孙讲下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的故事。
最后,洛凡诗的声音,终于渐渐低了下去。
这个经营了一辈子童话的人,终于,在童话里安眠过去。
手,渐渐垂落在身侧,手机里还在重复播放着刚才洛凡诗讲的故事...
"孙悟空抡起金箍棒,对着漂亮的家伙就砸了下去..."
黎洛握住洛凡诗的手,呆呆地坐在床头,直到自己母亲的掌心最后变得冰凉,她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地恸哭出声...
"妈妈..."
她像被抛弃在荒野的小兽,做出最后的挣扎,用力地,去想要搓热洛凡诗的手,却发现,怎么都搓不热...
黎洛趴在病床榻上,任凭泪水奔飚出眼眶,心中,荒芜繁杂,再也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病房的门被人从后面轻轻推开,下一秒,一双温热有力的大手搭在了她的肩头。
黎洛头也不抬,哽咽出声,"南铮,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麻烦你先出去,好么?"
肩头的大掌微微一收,下一秒,温热的胸膛已经将她整个人裹在怀里。
坚实的下颌抵住她的头顶,清浅的声音幽幽传来,"洛洛,是我。"
黎洛狠狠一震,难以置信地抬手握住那环住自己肩头的手,唇瓣颤抖,心口震颤地出声,"司南..."
他手臂更紧,将她密密匝匝地箍在自己怀中,温暖的热意一波一波袭来,包裹着她冰凉的绝望,"洛洛,别怕。"
黎洛猛地转身,握住他的衬衫衣摆,隐忍了多时的恸哭声,终于划破了病房的宁静...
"司南,我妈妈..."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无声地给予她所有自己能给的力量。
医生鱼贯而入,做着最后的检查,平静地宣判着死亡时间,"黎小姐,节哀。"
节哀顺变,是最最无奈的字眼。
既然是哀,又如何节制得了?
黎洛靠在乔司南的胸膛之上,泪水一片一片地**着他胸膛的衬衫,可他,却纹丝未动,始终如山一样伴在她身边。
哭吧,哭够了,就不那么痛了...
白色的殓布被盖在了洛凡诗脸上,为她隔绝了尘世所有的纷扰,逝者,终将安息。
哭声,响彻了整个病区,久久,没有散去...
洛凡诗的葬礼在三日后举行。
人活在世所有的风光,最后都会成为那一睖黄土,终会随风散去。
她在世的时候,维护着的安建国和洛倾倾,却成了在逃的通缉犯,送她走的人,也不过黎洛和乔司南两个晚辈,再加上冯奶奶和小素两个佣人,以及年舒和夏唯朵,便再也没了旁人。
就连洛锦书,也因为还住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并不知道消息。
偌大的灵堂里,凄凉到让人心寒。
寥寥几个人蹲在火盆前面,将纸钱一张张递给黎洛,然后看着火苗吞噬着他们的哀思。
挂在中间的那张照片,是黎洛挑选的。
那是洛凡诗最喜欢的打扮...白裙,翠绿花冠,永远活在象牙塔的洛家公主,活在童话城堡里的洛凡诗。
她抬头,看了灵堂之间的水晶棺一眼,"司南,你说妈妈会不会知道我很想她?"
"会,"乔司南圈住她的肩头,"你想她的话,都可以说,她一定会听到。"
父母子女的缘分其实很薄,稍不珍惜,便错过了一世。
想要再说,已是天人永隔。
这样的遗憾让黎洛眼圈再度发胀,眼泪就这么滑落下来,滴到了乔司南的手背上。
似,滚烫的油一般。
他微微收回自己的手,放在身后,抿唇。
乔司南,你终究,是自私了。这样的痛苦,你怎么忍心让她再尝试一次?
门外的守卫匆匆而来,"黎小姐,有祭客到了。"
祭客?
黎洛红肿如小灯泡的双眼下意识看向门口,便看到了迎面而来的童博铭,还有...乔安然,童欣。
多么和谐的一家三口画面!
她冷笑一声,依旧披麻戴孝地坐在地上,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声音亦是冷冷,"这里不欢迎外客吊唁,你让他们滚。"
守卫连忙应声,"好。"
他转身,对着童博铭恭敬道,"麻烦您,这里不接待外客。"
童博铭从进门开始目光就一直落在黎洛身上,带着隐忍的克制,却在看到洛凡诗照片的那一刻,再也隐忍不住,"洛洛,给爸爸一个机会,让我上柱香就走,好不好?"
上柱香?
上一炷香而已,不必将小三和小三的孩子也带来吧?
黎洛看着他身后的乔安然和童欣,"爸爸?对不起,我没有爸爸,我是外婆带大的。您没听说过吗?"
童博铭身形微晃,"一炷香而已,算是我为你母亲做的最后一件事,好吗?"
声音里,带了明显的乞求。
黎洛嗤笑出声,笑到眼泪都滑落出来,"最后一件事?难道你之前为她做过什么吗?抛弃她,还是抛弃她给你生的孩子?"
握住她掌心的大掌微微一僵,乔司南棱角分明的俊颜上已经露出一丝心疼。
他,在痛着她的痛。
乔安然从童博铭身后绕了出来,脸上亦是愧疚的复杂神色,"洛洛..."
黎洛抬头,双目赤红地对着乔安然的脸,"乔女士,你似乎没资格这么叫我。"
在她面前装出来的慈蔼,不过是因为愧疚。
乔安然脸上有些挂不住,还想再说什么,可黎洛已经突地从地上站起,乔司南也随着她,一起起身。
她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在乔安然面前站定,"乔女士,或许,没有人当了婊。子还能成功地立牌坊的,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清楚。我妈当年把你当好姐妹,你把她当什么?"
乔安然脸色更加惨白,"我不是,我只是太爱搏铭,我..."
"所以,以爱情的名义当小三么?破坏别人的家庭么?"黎洛嗤笑,"您女儿跟你,还真的是如出一辙,只不过她比你更无耻,童博铭好歹还假惺惺地爱着你,可乔司南...却从未爱过童欣。"
轻飘飘地一句话,刺得在场的"外人"们脸色急速地难看下来,童博铭轻咳一声,"洛洛,话不是你这么说的,你应该..."
"我应该?"黎洛打断他的话,"童先生,所以你现在,是来教训我么?"
童博铭微微一愣,黎洛已经继续道,"在我牙牙学语的时候,我的父亲本来要站在我身边,告诉我,这个音应该要怎么发,在我蹒跚学步的时候,我的父亲也本来要站在我旁边,告诉我这一步要怎么走,在我拿到第一个一百分的时候,我的父亲更是要告诉我,应该不骄傲..."
她步步紧逼,站在童博铭面前,"在那些我成长迷茫的岁月,你都没有出现,告诉我应该怎么走接下来的路,现在,你却来告诉我,应该怎么说话?"
童博铭被逼到角落,眼中透着无限的沧桑和荒芜。
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可,不是谁都有被原谅的机会。
而他辜负的,却是自己的孩子!他没有给予的,是一个女儿能够得到的最珍贵的感情...父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