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他来说,过去的那些年少轻狂的岁月,和现在呼风唤雨的所有,都抵不上刚才在村口的那一刻,与她的再次相见。
前面的人转身,"你走快一点。"
她那样生气十足的样子让乔司南微微一怔,他连忙点头,"好。"
雾气,开始在他们周围缭绕,脚下开始是万丈红尘,似乎所有的尘事,都已经与他们无关。
在天完全黑透之前,他们终于到达了山顶的村落,这里,比山下更加败落。
村口三三两两的人走动着,都是老人和小孩。
乔司南与她十指交扣,"对不起,我和我妻子爬山迷路了,请问这里有旅店能够给我们住宿吗?"
尽量装成游客,可以降低对方的攻击性。
有孩子们已经被黎洛手中的糖果吸引,自动上前抓了一把。
老人将两个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去村长家里吧,他老婆孩子在家,估计会有空床给你们睡。"
乔司南又问清了路况,然后带着黎洛敲响对方的房门。
这里跟山腰的村子比起来,民风显然淳朴了很多,对方只是略略问了问他们的姓名,连乔司南递过来的钱都不肯收,直接将他们放了进去。
条件艰苦自不必说,两个人沿着老旧的木床坐下,他掏出包里的矿泉水递了过去,"喝点水。"
她看了他一眼,"不用了。"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他将瓶子塞回她手中,"你的手机给我。"
"这里没信号,"她依旧防备着。
乔司南伸出左手,从她的包里掏出手机扣在掌中,起身走出矮小的木门。
薄薄的门板外传来乔司南低哑的声音,片刻之后,他才折返,尽量按捺出自己内心的激动,"黎洛,你出来一下。"
黎洛闻言而出,看到站在堂屋中的村长老婆,对方也不过三十出头,可山里的生活总是容易平添风霜,是以看起来比他们都老了好多岁。
她看着黎洛,"你的孩子,他屁股上是不是有一块胎记?"
黎洛手中的矿泉水瓶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水把脚下的黄土然湿了一地,"你见过他!"
女人点头,"一年多前,有人把撞得七零八落的车子开到我们村门口,然后有人抱着浑身是血的孩子进我们村讨药,我们哪里有药?有的也只不过是一些草药而已。"
"孩子呢?"黎洛扣住对方的双手,"你为什么知道他屁股上有胎记?"
"孩子被撞得很重,头上也有伤,当时还是我给他清洗的。"
呼吸,凝住,像有千斤重的石头压在胸口,透不过一丝空气。
这样的话语,无异于滚烫的水,直接泼进了黎洛和乔司南心里,两个人身形都有些不稳,"那孩子,最后没事了吗?他们人去了哪里?"
"孩子伤得很重,还发着高烧,我感觉...凶多吉少,"女人一脸悲悯,好像想起那日的事,就很害怕,"那些人叽里咕噜说着洛城的话,好像有人在追他们一样。他们也没待多久,就走了,对了,还留了一个东西下来。"
女人转身,从自己屋子里拿出一个小包,湖水蓝的帆布料子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可黎洛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她给花花装奶瓶的妈咪包!
双膝突地一软,就这么摇摇晃晃地扶住桌沿,抓过那个包,打开...
"里面的东西我们也不敢动,"女人看着她,"你们不是来旅游的,对吧?"
他们怕惹事,以前连报警都不敢,现在看到黎洛和乔司南带着这么强的目的性,心想干脆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也是不错的。
包里,是染血的纱布,还有一条母子鹿的项链,和黎洛脖子上的那一条,一模一样!
难怪,她在山顶的时候,一定要寻回自己的链子,原来花花也有一条!
乔司南眼前微晃,眩晕毫无征兆地袭来,眼前的黎洛突地生出无数的影子,他开始分辨不清,哪个才是真的她了...
"那些人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都戴着墨镜,我们山里人哪里记得这些?"女人摇头,"大家都生怕惹出什么事来,谁也不敢多问,他们后来抱着孩子走了。"
"往哪个方向?"黎洛双膝跪地,抓住自己的最后一丝气息,挣扎着问出口。
"下山吧,"女人叹了一口气,"那个孩子,我感觉他已经不行了..."
黎洛捂住自己的嘴,心里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这个消息击得溃散掉,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牙齿刺穿皮肉,血疯涌了出来,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抓住那条母子链。
金属刺破掌心,顺着眼泪一起,滴落在地...
而旁边的乔司南,则是整个人身形一晃,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直挺挺地在黎洛面前栽倒在地,然后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脸色苍青到没有一丝血色!
他用左手一直捂着自己的右手臂,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黎洛一直恸哭,直到半晌之后,在女人的提示下,才发现了乔司南的不对劲...
她讶然地看着他,睖睁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女人也吓得不轻,连忙推了黎洛一把,"你...丈夫他生病了吧?"
黎洛这才回神,上前一把撩开乔司南手臂上的衬衫袖口...
手臂早已青肿了一大块,淤血在皮肤下散开,整个手臂比原来足足粗了一倍!那是中午的时候被锄头砸伤的地方!可手臂砸伤,怎么会全身抽。搐?
她心口惊跳,咬牙强撑着开口,"乔司南,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原本只是想确认他是不是安好,黎洛直接吓得缩回自己的手,转身抓住女人的裤管,颤抖着嘴巴,嗫嚅了几秒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失声尖叫,"他脉搏好快!你们这里有没有医生?医生!我们需要医生!医生!"
女人三魂七魄早就吓飞,"山脚村子里才有一个医生,我们平时看病都找他!现在天这么黑,怎么下山?"
黎洛看着乔司南额上不断渗出的冷汗和越咬越紧的牙关,心口乱作一团,六神无主地将他从地上勉强扶起,"乔司南?"
他牙关紧闭,双目死锁,全身颤抖得如同一片落叶,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先给他喂点水,"女人从桌上拿过粗瓷碗倒了一点水递给黎洛。
她慌忙接了过去,却发现根本喂不进去。
而他身上的体温,也竟是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已经烫得吓人!
黎洛咬牙撑起身体,"我要带他下山,马上!"
女人眼睛瞪大,"现在?你疯了?这路很难走,说不定你们两个会一起滚下去!"
一起滚下去?
她被人绑架从山坡上跌落下去的时候,他不也是一起滚落下来了么?
无论如何,她也要走这一趟!哪怕一起滚下去,也当是还清了他为自己挨一锄头的恩惠!两不相欠!
"你帮我把他扶起来,"黎洛进屋,拿出自己的背包,背在背上,伸手将乔司南架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是就这么扶着他就往门外走去,也不管女人在身后的叫喊。
山中的月亮很是凉薄,只给了她淡淡的光辉,她抬起他的手环在自己的肩头,死死扣住他的腰身,撑起已经意识模糊的乔司南,咬牙,一步一步地就着朦胧不清的黄土小路,往山下走去。
山林寂静,偶尔能听到一两声鸟叫从幽远的林子里传来,满满都是空当的回应,落在心里,让人惊出一脊背的冷汗来。
脚下踢到了石子,一个踉跄,两个人跌倒在地,粗粝的茅草锯齿刮过脸颊,将她的脸颊划出一道浅长的血痕。
手臂传来一阵麻痛,黎洛扫了一眼一旁的乔司南,他双唇依旧紧闭,脸上皆是痛苦的神色。
在刚才跌倒的那一瞬间,自己还是不争气地将手臂垫在了他的后脑勺,生怕他摔出个好歹来。真是...没出息极了。
山风刮过,带来浓寒,再耽误下去,两个人都只能被冻死。
她咬牙,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然后从莫锦云准备的背包里的军刀,看了一眼旁边的环境,不远处的树下老藤蔓摇,苍苔湿润,已经有夜露在草尖上凝结,看着便让人更觉得冷。
密密实实地,中间一点空隙都没有,他们现在,就像是一个人一样。
黎洛轻咳了一声,将军刀收回背包,深吸气,"乔司南,你振作一点,我不想被你拖累似在这里..."
朦胧之中,只有清丽的声音很近很近地传来...
"乔司南,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再拖累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还有,我一辈子都恨死你!"
喁喁私语,像是最动听的天籁,穿越所有的云层,到达他的耳中,最后,烙进心里。乔司南努力想要清醒过来,可身下的黑暗,却像是带了磁力一样,吸引着他越坠越深...
黎洛吃力地弯腰,将他整个人半靠在自己肩头,拉着他,像头努力的小牛犊一样再度启程。
男女身材悬殊,他的体重多出她许多,还没走多远,身上就已经开始冒汗,气息,也粗喘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