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脏字,刺入乔司南的心房,搅得他心脉刺痛,狠狠地握拳,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黎洛嗤笑一声,折身走入衣帽间换好衣服出来。
他却还站在原地,如一尊石像。
她拿过自己的包,和他擦身而过。
在开门的那一瞬间,乔司南的声音准确无误地传来,"黎洛,告诉我谁是花花,然后我绝对不会再来打扰你。"
黎洛觉得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这一次,她连冷笑都欠奉,连转身都不屑,"你不配知道,你也一辈子别想知道。若是真走不出这个门,那...我也可以死在这里,无所谓。"
一个死字,很成功地拨动了乔司南某根脆弱的神经。
他大步上前,狠狠握住她的肩膀,像是要将她的骨骼捏碎,"死?你想死么?你就这么不珍惜你的命么?"
黎洛轻笑,"你以为,活着很容易么?"
她说得那样轻,那样悲,又那样...像是解脱。
乔司南心悸不已,手脚冰凉地看着她,"黎洛,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你告诉我好么?"
"你是谁?"她冷冷反问。
两个人之间,在那场闹剧般的婚礼之时就已经什么都不剩了,所有的一切早就应该切断。
昨夜,是个她觉得耻辱的错误!
乔司南心口一紧,"我..."
"洛洛,你在里面吗?"
洛锦书的声音穿透门板,清晰地传来。
黎洛陡然放松,心绪复杂地对着乔司南露出一个得意的笑,"世间,不止你一个乔司南有只手遮天的能力。还有人,也可以保护我。"
她抬头,扬声,"哥哥,我在里面,救我!"
洛锦书听到声音立刻抢过饭店服务员手中的房卡将门刷开。
黎洛不作任何思考直接扑了过去躲在洛锦书身后,一脸防备地看着乔司南,"哥哥,带我走。"
哥哥...
乔司南忽的想起那次黎洛从山里回来住院的时候,洛锦书在自己面前说过的话。
他说,黎洛被伤过,就很难再相信别人第二次。
呼吸,被压迫得厉害,脑中,也抽搐地疼着。
这段时间,他总是一遍一遍地,控制不住地去想着她的话。
她说,重新开始。
她说,只要和你。
她还说...我们结婚吧。
每一句,都是他心口的刺,搅入骨血的刺,只要轻轻想起,就是蚀骨的痛!
洛锦书看着乔司南的样子,再看看黎洛,心下早已明白过来,此刻一身怒意,只恨不能用目光将乔司南撕碎!
后者却直接给了他们一记冷笑,"我说过,洛城的人,谁都知道我和她睡过,所以,多睡一次,又有什么了不起?"
他还能再无一点吗?
黎洛刚刚逼回去的眼泪又重新滑落眼眶,她死死扣住洛锦书的手,"哥哥,不要动手,不值得...他不配!"
洛锦书目眦欲裂,双目赤红地看着乔司南,作势就要打过去。
黎洛却一直拖住他,"哥哥,你带我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他,再也不想!"
而乔司南,全身的力气也终于被抽走。
他靠在门槛上,看着电梯门合上的方向,许久,才收回视线。
洛锦书和黎洛一路下楼,他拥着全身绵软的她,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看,就这么静默地,给着她最后的力量,就如同以前每一次保护着她的时候那样。
最后将她放在车上,黎洛靠在椅背之上,埋首在双膝之间,一言不发。
洛锦书发动车子,以最快的速度将她带离了酒店区域。
洛锦书关切地开口,"要不要回家睡一会儿?"
"哥哥,"黎洛看着窗外的红男绿女,"我是不是,很耻?我最恨第三者,我却做了第三者。我是不是,很脏了?"
她语气里的自我唾弃和怀疑让洛锦书恨不能此刻就掉头,再回酒店将乔司南杀掉!
可那样,也不过是让黎洛更加难堪而已!
他抬手,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却充满了无力感!她被伤成这样,他却无能为力!还有比这,更让人心痛的事了吗?
喇叭声尖锐而刺长地响了很久。
这样的洛锦书,让黎洛担忧,她吞了吞口水,看着前方的招牌,"哥哥,我想吃小汤包,帮我买来,好不好?"
洛锦书心里微微一喜,忙不迭地将车子停靠在路边,"外面冷,我去买。"
说话之间,他已经下车,像个少年郎一样奋地穿过马路,走到汤包店门口。
这幅画面,与他们十几岁的时候,何其相似。
只可惜...物是人非,这样的字眼,总是那么残忍地折磨着每一个人。
再多看一眼,心里的伤,就会被多撕裂一分。
黎洛无力地闭眼,靠在椅背之上。
洛锦书买好小汤包,折身而返。
此刻接近凌晨,马路上的人并不多,车子也很少。
可是刚走了几步,他便被几个人围住。
对方穿着痞里痞气的衣服,一看就是社会上的混混。
洛锦书微微皱眉,并不与他们争辩,只是将装汤包的纸袋小心翼翼地护在自己话里,不舍得让它们吹一点风。
他依旧记得,自己家里的小公主喜欢吃滚烫的蟹黄味汤包,稍稍冷了一点,就会被她嫌弃说有腥味。
他绕过那几个人,朝车子方向走去。
可对方像是有心和他作对,任凭他怎么绕,最后还是被困在了中间。
"让开!"洛锦书不耐,终于出声。
"大哥,"戴墨镜的小青年流里流气地看着他,吐掉自己嘴里的口香糖上前靠近洛锦书,"我们人生地不熟的,想找你交个朋友嘛。"
"大哥,这包子蛮香的,在哪里买的?"
洛锦书皱眉,正要再度出口赶人,对方已经越逼越近,他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消音手枪已经从对方袖口弹出,直接一枪,打了他的腹部...
他都没有叫出声,第二枪就已经再度射。出!
对方动作迅猛,空气中很快便弥漫出浓烈的血腥味,可是,那几个男人却还在将洛锦书围在中间。
有人远远经过,只当他们是熟识,根本没有发现异常。
几枪之后,流氓们终于退开。
墨镜男拍了拍洛锦书的肩膀,"谢谢合作。"
"大哥,别跟他废话了。"
"我还有话要交代,"墨镜男看了看远处的车子,将手枪重新藏回袖口,一字一顿地开口,"你要是敢开口喊人,我们就去那个车子里,把那个漂亮女人拖出来,先剑后杀!"
墨镜男这才放心地放开他,几个人快速离开,走到拐角处,便将手中的消音枪丢到了下水道里面。
黎洛依旧靠在车中,一点也没有发现异常。
洛锦书的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地无力,慢慢地,猩红地血开始顺着裤管滴落。
一滴一滴地,在地砖上溅出触目惊心的花。
他走到最后,已经变成了拖行。
脚步,那么无力,却又那么坚定。车窗后的侧影,是他所有的动力所在。
最后,终于走到半开的车窗外。
他伸手,摁住黎洛的肩头,"洛洛..."
黎洛睁眼,"哥哥。"
"洛洛,如果可以重新回到以前,我一定不离开。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
黎洛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看着他的眼睛。
她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显然太过不合时宜。
洛锦书却几近固执,"洛洛,如果...我什么都不要,你还会,嫁给我吗?"
他背光而站,黎洛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她努力地睁开眼,想要将话题变得轻松一些,"哥哥,小汤包买来了吗?我好饿。"
洛锦书浅浅一笑,想要将大衣里的纸袋掏出来,可动作做到一半,他又顿住。
黎洛看着他的脸,终于察觉不对,神色慌张地推开车门下车,"哥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包子凉了,怕你不高兴..."
洛锦书摇头,语气依旧轻松。
黎洛不肯相信,将他上下打量一次,终于察觉不对...
深蓝色的衬衫上,有濡开的血红!
黎洛垂眸,看着地上的一路蜿蜒血迹,再看看洛锦书...
高大的身躯猛然地往前栽倒,直接压在了她的身上!
黎洛体力不支,和洛锦书一起栽倒在路边!
她爬起,扶住他的肩头,"哥哥!"
大衣完全敞开,浓厚的血腥味钻入鼻孔,装着包子的纸袋散落在一边,雪白的包子滚落出来,上面占满了红色的血迹!
他的全身,湿透!
几个致命的枪伤全部在腹部,汩汩地冒着血!
黎洛的视线模糊,十多年前,洛锦书为了救自己而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再度袭来,将她的心口震碎!
她慌乱起身,扑通地跪在围观的路人面前,声音悲鸣惊戚得像垂死的小兽,"求求你们,医生,我们需要医生..."
浑身是血的洛锦书被推手术室,黎洛死死抓住医生的下摆,"医生,求你救他!"
这样的病人家属医生早已司空见惯,可看到跪在地上的黎洛,他还是忍不住出声安慰,"我们会尽力。"
手术室的门被徐徐合上,黎洛却依旧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双眼死死地盯着头顶的手术中三个字,生怕一个眨眼,就会影响手术结局。
身后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乔正芸穿着单薄的真丝睡裙,连外套都没有罩,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跑到手术室门口,全身一软,跌坐在了黎洛身边。
她看着黎洛,咬唇,责备的话,一句都想不起来。
整个脑子里,只有洛锦书的安慰!
黎洛看着身边的人,哽咽出声,"正芸..."
两个曾经窝在被窝里无话不谈的闺蜜,却因为这个男人形同陌路。
乔正芸对她的声音充耳不闻,只是看着头顶的灯。
时间滴滴答答地过去,没有人知道手术的结局,可两个人的心,却被这无情的时间上了发条。
一点一点地拧紧。
心弦,随时都有崩断的可能!
黎洛垂眸,双手合十在胸前,小声地祈祷着。
膝盖,跪得麻木生疼,双腿早已不是自己了的,唇角,已经磨出了血泡。
窗外天色亮了,又暗下去。
一个日夜,手术室的门终于被打开。
医生开着门口的两位女人,"谁是病人家属?"
"我!"
乔正芸毫不犹豫地起身,强撑着不让黎洛靠近,"我是他的未婚妻,请问他怎么样了?"
"还没度过危险期,只能放在留观。"
乔正芸脚下一个踉跄,连谢谢都不说,直接转身,一巴掌扫在黎洛脸上...
"你已经不是乔家的人,却还要来招惹我大哥,你已经不是洛锦书的人,却还要来害他!黎洛,你究竟,是人是鬼?"
隐忍了一天一夜的怒气全部集中在这一巴掌之上,乔正芸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自然用了全力。
黎洛被扇跌在地,脸颊立刻肿起,口角被撕破。
"这次的人,一定是我大哥派来的,我求你,你离锦书远一点!他欠你们家的情,还完了没?如果没有,你把我乔正芸的命拿去,我赔给你!"
每一个字,都是最深刻的控诉!
黎洛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如鲠在喉,也形容不出她此刻的难受。
乔正芸上前将黎洛扯了起来,直接推搡出医院,将她推落在门口的台阶上...
"别再来找他!我不想看到他死!"
医院门口车水马龙,谁也无心关心这一出闹剧。
黎洛跌坐在地,手掌被擦破皮,有血渗出,她却一动不动,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乔正芸那一句,那些人是大哥派来的...
有车子徐徐停在门口。
乔司南隔着车窗就看到她一个人孤苦地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下车之后站在原地。
黎洛看到他,跌跌撞撞地起身,揪住他的领口,"乔司南,你又想来害他吗?他已经这样了,你还不肯放过他?你是魔鬼吗?"
她红肿的脸颊让他微微蹙眉,"怎么回事?"
装!
他最擅长的,就是装!
黎洛冷笑,双手松开他的衬衫,改为抚上乔司南的喉口,动作轻柔。
他眸色一闪,还没来得及细想她要做什么,就已经被黎洛扼住喉口...
"乔司南,你去死!"
他从来不知道,她力道会大得如此惊人!直接将他掐得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一旁的艾米吓了一跳,上前将黎洛扯开,"疯子!"
"疯子也好过你这个杀人犯!"黎洛狠绝地看着眼前的乔司南,仿佛只要艾米一松手,她就会直接跳过来,再度咬断他的喉咙!
乔司南视线发黑,宽厚的背靠在车门上才得到了一点点缓解,他喘息着,"什么杀人犯?"
"洛锦书躺在医院里,别告诉我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她大吼,目光像审问一个犯人一样,恨不能将他的心都抠出来放在世人面前,让所有人看看,那颗心究竟是怎样地腐烂着,臭败着!
乔司南眸光一沉,"你以为,是我做的?"
黎洛讥笑,"难道不是你?"
同归于尽四个字,她此刻真的很想做到了!
艾米摁住她的肩膀,"你胡说什么,乔先生是来找医..."
"是我做的,"乔司南打断艾米的话,冷然看着她,"我就是来看看,他为什么还没死透!"
轰地一声,黎洛全身的血液逆流而上,直冲脑门!
她恨恨地看着他,目光恨不能将他凌迟,将洛锦书身上流的那些血,全部在他身上放回来!
那是她的哥哥!
他真的,就这么下得去手?不肯放过对她稍稍好一点的人?
这样的赶尽杀绝,究竟是在针对别人,还是,在针对她?
一把甩开艾米的钳制,她一步一步地走向她,上前,在他面前站定,突地绽放出一抹如花的笑靥,在他微微失神之际,轻笑开口,"乔司南,你不是要知道花花是谁吗?我带你去看他,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乔司南眸瞳一缩,"现在,你不是一直说,花花是你自己吗?"
"当然不是,怎么可能是我?"黎洛嗤笑,却不肯痛快地告诉他,只是提醒着他,"我包里的那张照片,他很可爱是不是?他就是花花!我带你去见他!你让你的司机,开车送我们去C市,马上就走!"
乔司南有了片刻的恍惚,像是没有听懂黎洛话里的意思。
她却已经绕过他,直接坐上车,"乔司南,你去不去?"
去,怎么会不去?
乔司南与她并肩坐进车内,沉声吩咐司机,"开车。"
车外的艾米抗议,"乔先生,您..."
乔司南一个眼神丢了过去,谁都不敢再大声说话,司机将车开得飞快,很快上了高速公路。
窗外有大的夹竹桃花朝窗后掠去,红的白的开了很是热闹,景色浮动,两个人各自看着一边。
心里,却又各自波澜涌动。
黎洛死死握住自己的双手,不让情绪外露出来,可怎么控制,都控制不住心口的剧烈颤抖。
而乔司南则是看着另外一边,目光和心绪同样繁芜成一片茫然。
有过猜测,也差人查过。
却怎么,都查不到。
原来,是在C市。
她口中的花花,会是那个孩子么?
他不确定,却又不敢问。
三年前那种浓重的失望已经折磨过他一次,而他,再也经不起同样的折磨...
手中的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号码,从容接了起来,"什么事?"
"乔先生,"艾米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到车厢里,"您预约的医生来了,可是夫人她不肯看医生,说你不在,她就要回家去了。"
乔司南蹙眉,"把电话给她。"
司徒娟拿过手机,"司南,你在哪儿?你说要陪我看医生的...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的手..."
乔司南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开始耐心地劝哄着自己的母亲,低沉醇厚的声音在黎洛耳畔不断回当。
原来,三年前的那次枪击已经让司徒娟的手不行了。她思绪飘远,悠悠然然地,好像回到了那个时候。
如果没有那些人,那些事,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如果自己没有陪乔蓉下那一盘棋,是不是,就不会嫁给他?
那么多的如果,只要少掉其中一个,她和他,就不会如此纠缠...
只是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
自己和他之间,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乔司南耐心哄了许久,司徒娟才勉强答应先让医生看一看自己的手臂。
他挂断电话,只有又是一路诡秘的沉默,车子终于停在了C市的闹市区中,黎洛吐出一个地址,司机愣了一下,"黎小姐,那是郊区。"
黎洛抿唇,不肯再说话。
乔司南道,"去便是。"
哪怕是地狱,他今天也要去弄个明白!
车子停在山脚,司机有些傻眼,"黎小姐,这..."
她已经推开车门,咬牙,"下来吧,除了乔司南,你们都不能跟着。"
司机为难地看着乔司南,"大少,您..."
这个郊区真是荒芜得可以,往山上也不过一个几百级的青石台阶,连条大路都没有,两边树木倒是森茂,只是不知道如何能上得去?
"不必跟了。"
他站在黎洛旁边,等着她走。
黎洛看也不看他,直接往台阶上走去,蜿蜒而上的台阶,她却走得极快,仿佛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失去所有的勇气。
乔司南跟着那一抹纤瘦的身影,一刻不停地爬到了半山处,他气息轻喘,努力地平复着胸口激烈的心跳。
然后,黎洛在一栋青砖白瓦的小楼门口停了下来,"花花住在这里,你要进去看一看么?"
近乡情怯,乔司南突然觉得自己的腿重如千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