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华坐在椅子上,举着筷子,却有些尴尬。
该怎么说呢……
她先看向左手,那里坐着疤面的少年,再看向右手,那里坐着一位“老朋友”。
符华看向自己的舰长,这家伙还是一脸兴奋的样子,她不由得在想如果这个少年知道对面那位嗦汤的“少女”是几千岁的人妻,该会是什么表情。
姬麟也看了眼符华,似乎想说什么,面上闪过不明的神色,符华摇了摇头,这些事情舰长应该不必知道。不过她也注意到了姬麟绾发的一根发簪,很正式的仪态,这让符华有一点感动。
“唔?符华和这位小小姐认识吗?”
何止是认识……
一碗汤端了上来,符华拌了拌:
“是,我和小麟算是……儿时的玩伴吧。”
只不过这个“儿时”算是很久远的事了。
说出来得吓死你……
就连符华自己,都没发现此刻自己的思维变得有那么的一点幼稚。
在外人看来,这张饭桌之上却显得非常和谐,疤面的白衣少年坐得很懒散,整个人松松垮垮地,却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灰马尾的少女则是在拌着汤,向着少年倾着潜意识的角度,而墨色团发的少女乖乖地坐在位子上,用来绾发的发簪垂着装饰的铃铛,却动也不动,安安静静地悬在那里,规规矩矩地不出一点声音。
符华停下搅拌的勺子,舀起一勺送进嘴里,忽然有些惊讶,看了眼碗里的汤。
有些稠的汤料,牛肉和粉条,还有新鲜的蔬菜,却没有那么多的香料,味道比一般的胡辣汤清淡得多。
“怎么了?符华?不习惯这碗?”
“不……”
符华看向即墨,面色有些怪异:
“倒不如说,很合我口味。”
“那就好,我就说符华肯定是口味清淡的人嘛~”
即墨似乎很自得于自己的眼力,但是符华却有些疑惑。
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自己的食好偏向,可这碗汤,合口味地异常。
“我喝完了,两位先聊吧,我去到处逛逛。”
“哦,好的好的,路上小心哈!”
即墨挥了挥手,符华也向姬麟点了点头,墨发的少女便匆匆离开了这家小店。
这张桌上,便剩下了两个人。
原本还算活跃的气氛再一次安静了下来,只有勺和汤互相翻滚的声音。
“咳咳!呜”
即墨忽然呛了呛,符华下意识地抽了张纸巾递了过去,距离正好,他接过纸巾,擦了擦鼻涕,猛吸了口气,吐了吐舌头。
符华看向碗里那抹艳红,叹了口气:
“不会吃辣就少放点辣椒呀。”
“可是胡辣汤就要喝辣的呀。”
“那就喝碗豆奶吧,能去辣。”
忽然,两人之间又重归了寂静,即墨猛地抬起头,盯了过来,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甚至有些可怕,但这一瞬间更像是一种错觉,当符华看过去的时候,即墨的神色有些惊讶:
“喝豆奶能够去辣吗?”
“对,确实可以,我给你叫一杯吧。”
“哦哦!还真的可以!不愧是班长!看来班长也是有经验的人嘛!”
“不……只是老一辈的经验而已。”
自己很少吃辣,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知识?
拌着胡辣汤的勺子一浮一沉。
符华本身其实并不是善于聊天的人,但是,和这个少年坐在一块,却并不会感到冷清。
并没有“无话可说”的尴尬,也没有“我是不是应该起个话头”的考虑,坐在这里,两人一同吃饭,似乎这样就足够了。
很奇妙的感觉。
但是符华并没有在这里久留,反而加快了喝汤的速度。
她必须承认,这种奇妙感会让她上瘾,这种平静和安稳是千年来从未拥有的。
也正是这个原因,符华根本不敢久留。
她是“战士”,她不敢,也不能去眷恋这份奇妙感,她明白那是“生活”,可是她不能。
这会让她变得脆弱,变得迟疑,她很清楚,在千万年前被赋予了这个责任后,她就再也没有机会去触碰这份平静了。
她匆匆喝完了汤,向着即墨道了声谢,将这碗汤的钱留在桌子上,离开时的背影有些慌张。
即墨依旧坐在那里,慢慢地喝着他那碗汤。
收碗的服务员经过,顺手收走了空碗,瞧了眼桌上的钞票。
“先生?”
即墨将这张钞票推到了服务员手里:
“再来一碗吧,淡汤,和之前那碗一样的。”
“好的。”
服务员奇怪地看了眼这个疤面少年,看这瘦削的体型就不是很能吃的样子,不会浪费吧?
想是这么想,但还是去叫了一碗,那碗胡辣汤中特有的清汤。
能赚钱总是好的。
又过了一阵子,即墨才抹了抹嘴,从店里走了出来,重新又变回了那副懒散的样子。
细小的铃声,独属于发簪下的悬铃。
“稷先生。”
姬麟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店门口,像是个学生,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幅画,又像是风中的一弯细柳,发簪下的风铃轻响。
“哟,小麟。”
这副样子,完全不像是之前在店里初遇的样子。
“华有说什么吗?”
“赤鸢先生……她说我的发簪很好看。”
“没有其它的吗?”
姬麟摇了摇头,抬头看着即墨,红玉双瞳有些抖,似乎在思考什么,终于还是开了口,发铃一声静响:
“稷先生,为什么……偏偏是赤鸢先生?”
细小的手掌握紧成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结果?!”
只有当说出来的时候,姬麟才感到心痛稍稍好受了一些。
她知道先生的苦楚,但她不理解为什么会如此选择。
她比谁都清楚失去的痛苦。
即墨抬起手,这个时候姬麟意识到了自己的态度有些过激,长久的时间并没有抹去她对于师长的尊敬,下意识地,她缩了缩脖子。
即墨的手掌盖在了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小麟,你知道吗,对于我和她来说,这种情感是会让人上瘾的,会让我们的‘盔甲’在不自觉间产生裂痕。”
“可是!”
一根手指挡在了她的唇前,阻止了她的追问。
“嘘,别再说了。”
即墨在笑,在努力地笑着:
“求你。”
姬麟的背,终于稍开了腰肌,慢慢地弯了下去,到最后,只有一声长叹。
“之后的事,交给你了,小麟。”
姬麟点了点头,可似乎像是失去了回答的力气,垂着头,离开了。
只留下即墨一个人,站在那里,微微驮着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