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无声,只有mei自己。
视线晕眩,但能分辨出鲜血的颜色。
有人被地震抛飞,撞死在开裂的操作台上,也有人更倒霉,但毫无疑问,mei是幸运的。
她摇晃着站了起来,忍不住吐了口血,撞在了倾倒的门上,她撑起来身子,一步三倒,倾出了这已经歪斜的大门。
过道已经错位,露出了电花乱冒的断缆,到处都是死尸。
有没有谁……有没有……
她挣扎着,手脚并用,靠着墙向前摸索着。
“mei博士!”
她听到了这欣喜若狂的声音,满是血渍的白大褂扑到眼前,她听见连珠炮一样的报告冲入耳膜:
“报告!融合战士已经与律者接触!我们开放了‘理想乡’,正在收编幸存者,但是……”
脑袋昏昏沉沉的,mei还是强迫着自己去听,去想,她一把抓住那人的衣襟。
“mei博士,你……”
她忽然看到地上一瓢殷红,接着,又是一长段血从鼻子里坠出来,砸在地上,滴答声响在耳畔,好像生命的倒计时。
“去,去通知他们,立刻进入‘理想乡’,开始冷冻。”
“可,一共才1000台冷冻机,入选筛查……”
“不用管了!1000台能不能装满还是个问题!你还不明白吗?!”
那人傻住了,应该是个年轻人,他的话也变得支支吾吾:
“可是……可是有三万人……我们从海岸转移到内陆高原不就是……比起……”
他似乎还想说,可又说不下去了,抬起头,原本的天花板碎在脚底,暗褐色的火山灰离他们不过百米,厚重的灰白飘下来,砸在头上,吸在鼻中,沉,闷,疼。
“愣着干什么?!不要浪费战士们给我们争取的时间!去啊!快去啊!”
mei将身前的人用力推开,她听见了那个人撞在墙上的声音,先是沉默,然后是惊慌失措的奔跑声,和混杂在奔跑中那涕泗飞流的“对不起”。
对不起的声音是连在一起的,就像呼吸一般急促,拖着长长的尾音,最终消失,只剩下头顶火山灰在空中肆虐的噪响。
连那孩子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啊……
mei擦了擦鼻血,但却抹出了更多的血,她只觉得大半张脸都变得粘稠,像是被贴了一张保鲜膜。可她没有继续耗下去,扶着墙,往前蹭了出去。
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她必须完成,不然,最后的希望也会破灭……
累,痛,眩晕。
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扭曲着,她摔倒了11次,11次撑着死尸爬起来,踉跄着前行。
好想……睡一会……
不!不行!
脆弱的身体强撑着,她觉得手也粘不住墙,滑腻腻的,红色,到处都是红色。
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到如今,什么反击方案都化为了泡影,在覆海裂地的神威面前,连星球都踏不出去的人类就是那么渺小,毫无疑问,无法反驳,无力阻止,文明已经毁灭了,被崩坏的巨手扫进历史的垃圾堆,等着时间将这一代文明结成化石。
那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呢?
不甘心。
仇恨。
人类究竟犯了什么错?人类足够努力地进化着,创造着,耗费了数千年数万年的时间凝聚了如今璀璨的文明瑰宝,凭什么让崩坏一击毁灭?!
哪怕是高级文明的外星人入侵毁灭了人类,mei的愤怒和仇恨也不会如今这般浓郁,那起码是文明间的战争,输了,文明的差距,无话可说,可凭什么是崩坏?!
这种……这种连文明形态都没衍生出来的垃圾又凭什么能毁灭人类?!就是因为那碾压的力量吗?!
没有答案能回应mei的仇恨,她因此而强撑着,一步步挪到了半损的实验室前,打开了门。
那里,樱花般的“侵蚀核心”散发着柔和的光彩。mei死死地盯着,因为仇恨,她的眼和鼻几乎皱在了一起,将满脸的血污挤得仿佛破出地狱的恶鬼:
“只有你……只剩下你了……”
她不怕死地徒手握住了这仿佛灵魂的核心,也是最后一个还未制作为【神之键】的律者核心。
一阵恶心感攻入了大脑,从皮肤一路侵袭至骨髓的撕裂感让她尖叫了起来,但她死死攥住了这颗核心。
她知道,自己的崩坏能适应性极低,但是,如果不能将这块核心制作成【神之键】的话,那么就绝不能给它任何复苏的时机!
哪怕是几万年!永远永远也不会给你任何苏醒的机会!
“呜啊啊啊啊!”
这是她痛苦的惨叫,但她依然进行着手中的封印,哪怕她此刻生不如死。
……
白光
一切都变得那么空旷,她甚至有种在漂浮的感觉。
她想起了一种水葬的民俗,将死去的人放在纸船上,让他们随波飘荡,最后闯入滔滔大河。
“mei……”
“mei……”
谁……
“mei!”
好熟悉的声音,为什么,突然想哭?
她吃力地抬起眼,那片安静的纯白缓缓散去,虚散的影子缓缓聚齐,一双湛蓝最先点在了视野的中央。
“kevin?……”
她从没觉得说话是这么累的一件事。
“核心……怎么样了?……”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在干什么。
“已经彻底封印了。”
“即墨……战斗,怎么样了……”
她依稀感觉到另一个黑眼睛的影子顿了一下。
“啊,果然失败了啊……”
她喘了口气,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轻松地说出这句话。
她能感觉到少年的愕然,她不由得笑了笑,只是牵起自己的嘴角也让她感觉到疲惫,来自于灵魂上的疲惫。
“是的,我们还损失了三名战士,尽管它……被削弱了,我们依旧不是它的对手。”
削弱?什么削弱?不知道,想不明白,也没有力气再想了。
“kevin,即墨,‘理想乡’进行的怎么样?”
“进行的很好哦,很多注射了‘圣痕’的孩子好好地睡了进去……”
她又想起来了最后一件事,最后一道保险,她吃力地抬起脖子,望向那双黑色的眼睛:
“对不起,即墨,能……再拜托你最后一件事吗?”
即墨看着那双被崩坏能侵蚀的眼睛,满是粉紫色崩坏能的身躯,他张了张嘴,他想让这个操劳了整个青春的女子好好休息,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他抿着唇,几乎快抿出血来,然后点了点头。
kevin看着怀中的爱人,她身上侵蚀而入的崩坏能在剥夺着她的生命,也为她增添了单薄却足够抵御冰寒的防御。
她每张嘴一次,kevin的心就狠狠揪紧一次,到最后,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碎了。
可他已经强撑着,听着mei说完每一个字。
“抱歉……即墨,能让我们稍微呆一会吗?”
他没有抬头去看即墨,这是强硬的要求,kevin知道,这是他最后和她在一起的机会了。
身后,门再一次关上了。
“kevin……我,是不是很残忍啊……”
mei感觉到自己被冰凉所紧紧怀抱,很舒服,还听到了铭刻在记忆中的心跳,她小心翼翼地靠在那宽阔的肩膀上,脸上有点痒,一定是他的头发。
她感觉到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落在脸上,就好像冬天的雪,很温柔,她忽然想到了曾经平稳安乐的大雪,细白地铺满了整个高中,雪人,雪仗,还有暧昧的青春。
“mei?”
“mei……”
kevin将怀中的人轻轻放下,她的身体上已经结起了冰霜。
他低下头,最后一次吻了吻自己的爱人,冰痕盘旋,轻巧地将她保存在了冰棺之中。
这一刻,他和她,冰人永隔。
kevin跪在冰棺旁边,痴痴地看着爱人的最后,他拼命地告诉自己,你是个战士,是个男人,绝不可以
“哇哇”
婴儿?!
他像是被狠狠地电了一下,弹起身来,慌忙冲过去,在隔绝着崩坏能的恒温箱中,躺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还有一封信,写着她来不及说完的话
“亲爱的kevin,对不起……”
冰棺旁,婴儿前,响起了男人去灵撕魂的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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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乡”,三号休眠室。
“阿墨,mei博士她是不是……”
赤鸢看着即墨的沉默,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溢了出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变得足够坚强了。
“先躺进去吧,hua,丹朱和苍玄已经睡着了,你也快点睡吧。”
赤鸢被即墨有些粗暴地按进了休眠舱,她本能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阿墨!那你呢?!你”
她的话没有说完,便被封住了唇。
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双黑色的眸子。
嘴唇的触感仿佛温泉,传递着双方的温度,她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对方的身躯,那不算健壮,甚至可以说是瘦削的背。周围的休眠舱,毁灭的文明似乎都消失了,在这一秒,她只在乎那对相触的唇。
她感觉到脑后的手探进自己的发里,舌尖和牙齿的拥抱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她觉得曾经封存的情感在这一刻全部冲破,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跳可以如此急促,如此慌张,她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他的衣服,闭起了眼睛,她不知为什么,不太敢看。
黑暗中,唇齿的触碰更加清晰,她战栗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这一叩触灵魂的吻分开,赤鸢有些呆滞地望着面前的少年,刚刚才想到的话被这个吻烧成一团乱麻,她现在只感觉脸好烫。
“睡吧,这儿好几个休眠舱呢,不用担心我的。”
即墨的话好像有魔力,赤鸢傻傻地答应了下来,乖乖地躺在休眠舱里,脸红通通的。
“你……要负责把我叫起来。”
听到这,即墨呆了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手伸进去,揉了揉她的头发:
“当然。”
赤鸢抓住了他的手,把它放在自己脸蛋上,终于,她的脸色稍稍平静了下来,这才松开了他的手:
“那,晚安。”
“晚安。”
舱门关闭,维生液慢慢灌满了舱室,就和丹朱苍玄一样,赤鸢也睡在了里面,也许要睡很久很久。
即墨坐在舱边,看了一阵子,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不着急了。
他将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现在,挥霍几分钟,好好记住一个人,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从衣领下摸出了一个水晶吊坠,赤鸢曾经的礼服照就留在里面,和休眠舱里的人一样。
他放在手里摩挲了一阵,站起身,回过头。
门外,kevin抱着一个婴儿,眼角带着泪痕,看着即墨。
“……怎么了?你现在也应该准备呆在休眠舱里了。”
kevin盯视着即墨,摇了摇头:
“不,我不会的,mei交给你的任务……太沉重了,我担心你一个人无法完成。”
“你在开玩笑吗?”
“不,我没有,谁也不知道下一个纪元将会过多久才能开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
“那个孩子怎么办?应该是mei和你的孩子吧。”
听到这里,kevin不由得低下了头,看着怀中的婴儿:
“我会把他放入休眠舱,这没有危险,只是你一个人挑不起咕!”
即墨一把揽住了昏迷倒地的kevin,顺手捞起了这个孩子。他把kevin摔进了休眠舱里,仔仔细细地看了眼这个孩子。
别说,继承了mei的双眼皮和瓜子脸,就是一双湛蓝的眼睛和他的笨老爸一眼。
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只是指着即墨,瘪着小嘴,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好啦好啦,没办法,你老爹他就是个死脑筋,你可别像他一样。”
即墨将这孩子放在了kevin怀里,关上了休眠舱,维生液里,小家伙好奇地张着小手,慢慢地闭起了眼睛,睡着了。
“和你老爹一样啊……睡着了都是副傻样。”
即墨拍了拍裤子,站起了身,走过剩下的休眠舱,再看了赤鸢一眼,便走出了这间休眠室,关上了门。
踏出地面,便是废墟,再往外走,就是焦土,火山灰让人喘不过气来。
它虚坐在空中,招了招手,手里还握着一只断手:
“哟!来啦!嗯?!手这么快就长出来了吗?”
它斜了斜嘴,这只断臂便消散为了崩坏能粒子:
“亏我还给你保留了呢。”
它跳了下来,伸了个懒腰:
“怎么啦?要开始最后的复仇了吗?”
即墨没动手,只是站在它对面,5米,这个距离甚至无视了这个律者的威胁:
“为什么要动手,你本来就没多少时间了吧。”
话落,空中只有火山灰翻腾的声音。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律者掩住了嘴,大声地笑了起来,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光粒从它身上飞扬而去,它放弃了隐藏:
“怎么看出来的?”
“‘终焉’?不,应该说是‘意志’才对吧?老朋友?”
它停住了笑,正起身子,很有礼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曾经你只能通过附身动物死尸显现,直到‘侵蚀’之后,你第一次以‘人’的附身形态出现,你很强大,律者又是你的‘孩子’,那么我将你称之为‘崩坏的意志’应该不是问题,律者是你的孩子,也是你部分力量的具现,不论律者是否死亡,只要有13颗核心,就等于给你打开了虚数与现实的大门,对吗。”
掌声,它在赞叹他的推理:
【说是大门,也不绝对,只是给我提供了‘投影’的路径而已,我终究只是崩坏,属于虚数,现实不可能容得下我。】
它似人般撩了下头发,更多的崩坏能粒子散去:
【那么,你又是怎么猜出我现在的状态呢?】
“你刚才也说过吧。‘现实容不下你’,虚数能量侵入现实空间本就是极不稳定的事情,而就目前观测来看,律者的强度也同样取决于人类文明的巅峰程度,那么,是不是可以断定,崩坏并不是自己进入这个世界,而是被‘某个存在’”
一根“手指”点在了他的唇前。
金色的十字瞳离他只有数寸视距。
【嘘!】
它轻轻噤声:
【莫对‘神’不敬。】
沉默,在它和他之间酝酿。
【既然你知道,我完成了任务,现在不过是具空壳,要不要来复仇的一刀?】
它似乎并不喜欢沉默的环境,眨了眨眼睛,提出了一个建设性的建议。
即墨踏开了步,它伸开了手臂,一副任君宰割的样子。
5米,4米,3米……
一步,两步,三步……
擦肩而过。
【你不来复仇一下吗?】
它似乎有些惊讶,但没有回头,它仅剩的崩坏能只能维持它此刻的定格。
即墨也同样没有回头,只留下了一句话:
“我的战场,不在这里。”
它彻底消散在了空中,因为它打破了自己最后的定格,只为回头看一眼那个少年。
少年只是在前进,面朝焦土,头顶阴云。
孤独而坚定。